第99节(2 / 2)

明朝女人 简梨 3685 字 13天前

几辈子从没遇到过这么没风度的男人,这么没气质的女人,就是最艰难作为贫家女儿的时候,柳娘所接触的也是“肯讲理”的人群。像陈林、黄氏这种,画风诡异的人物,柳娘接受不来啊。

几辈子受过最严重的伤就是上战场正面搏杀,什么时候见过家暴?这般男人,与其说害怕,不如说恶心!

柳娘看着波光粼粼的河道,感受着淹到脖子的水面反射出的光晕,气不打一出来,这叫什么事儿!

等喘匀了气息,柳娘才从河里爬起来,一身湿漉漉的,多亏现在是夏天,闽南的夏天能让人晒脱一层皮。

周围也没什么人,柳娘躺在河边巨石上,翻面饼似的正面晒了晒背面,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衣服、头发就全干了。

打理好自己,柳娘这才回去。鬼鬼祟祟在家门口探头,邻居家大伯看见了,笑道:“柳丫头,现在知道怕了,你爹打你就让他打,反正他也舍不得把你打出个好歹来,跑什么?这要跌坏了脸面,你爹才要打死你呢!”

“大伯~”柳娘靠墙站着,勉强维持礼貌。原身随生意失败的父亲搬到这乡村不过半个月,不认识几个人,这个村子是陈林出生的地方。陈林父亲出海死亡,母亲乃是当初租来的,生了儿子就被陈林父亲退了回去。只论父系算,这村里一大半的人都姓陈。

“别怕,你爹和李经济出去吃酒了!哈哈……”那个被柳娘称呼为大伯的人在她脸上摸了一把,绝不是长辈对晚辈的亲昵,那恶心猥琐的眼神,柳娘甩开她跑进院子,砰得一声关上院门。

柳娘这才想起来,自从搬到这里之后,黄氏千叮咛万嘱咐,不许她一个人跑出去。此时闽南本就男多女少,乡下地方更是基本上看不到女人,传宗接代全靠租妻、买妻,见着柳娘这种水灵小姑娘,很容易心生歹意。

这是什么破地方,哪儿都是陷阱,活像一个苍蝇堆,恶心死人了!

柳娘骂道,几辈子的好涵养都败给了这环境。

柳娘进了正屋,发现黄氏还躺在地上,原本她是躺在里屋的。看她身上又多了几个脚印,肯定又被陈林打过。柳娘后悔没早些回来,说不定能阻止陈林再次施暴。可看看自己着细胳膊瘦腿,哀叹一声,她又能帮上什么忙呢?

柳娘费劲儿扶起黄氏,把她往里屋床上搬,刚一抬头,就看见布帘边上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是草儿。

草儿和柳娘视线一相交,刷得放下帘子。

柳娘轻叹,以前大家对草儿都不好,草儿养成了怕人怕事的性情。上次陈林黄氏打架的时候,她就吓得躲在墙角瑟瑟发抖,现在能站起来偷看,已经是了不起的进步了。

柳娘不以为意,把黄氏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艰难的扶她进屋。

草儿却小跑着冲出来,扶黄氏另外半边身子。柳娘微微一笑,道:“我自己来,你太小,帮不上忙。”见草儿无措站在一旁,又补充道:“去厨下端热水拿帕子来。”

柳娘给黄氏洗干净身上的血迹灰尘,和上午相比,左边眼窝也乌青了,右手胳膊上全是青紫淤伤。家里没有上药,柳娘只能用清水给她洗干净伤口,连包扎都不必,是殴打伤痕,又不是刀剑外伤。

劳动人民身体素质强悍,即便被打成这样,黄氏不一会儿就幽幽转醒。

“娘,别动,给你冷敷呢。这脸上的伤实在太厉害了,虽不管用,可也比不敷的强。”柳娘取下湿毛巾,在新打的冰凉井水里打湿,又给她敷在脸上。

“死人仔去哪儿了?”黄氏抽着嘴角问道,她嘴角破裂,说话一抽一抽的疼。

“不知道,好像让李德功拉去喝酒了。”柳娘看了一眼黄氏青紫发黑的脸,叹道:“听说他想卖了你。”

“卖了老娘?做他的春秋大梦,老娘可是给公公守过孝的!个死人头!丧命仔!”黄氏又是一番污言秽语出口。

“你快想想怎么办吧,他说卖了你,就不会不忍心。阿郑在的时候,他看上去多喜欢啊。再喜欢没有钱的时候,也马上卖了阿郑。就算他这回心软不卖你,回来也会接着打你,不想个办法,你会被活活打死的。”柳娘叹道。

“个死人头!老娘早就知道他靠不住,不就是看我娘家败了吗?阿郑算个屁!当初她为了卖阿郑,连你都受了连累。亏老娘当时还想他是个能分轻重的,知道老娘是明媒正娶的正妻,就是阿郑再得他欢心也不能和正妻比。现在一想,当初分明是忌惮我娘家!多亏烟西村离这里远,消息传得慢,不然先被卖的就是老娘了。”黄氏人虽粗鲁,看事情却难得清明。

“那快想个办法吧?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啊!”柳娘再次劝说。

黄氏坐起来,把柳娘上下打量了一圈,道:“死丫头,别藏着掖着了,老娘还不知道你,别话里有话,直说就是,想到什么主意了?”

“你想过走吗?”柳娘试探性问道:“陈家只有他一个人,阿爷早亡,也没有什么兄弟之类的,若是咱们走了,他不一定找得到人手帮忙寻找。若是继续留在这里,不是被卖,就是被打,你看见外面的鸭棚了吗?鸭子都让他抓走卖了,这才养了多久,鸭子还没长大呢,他就等不及了。他肯定也等不及你伤养好,或者我长大了。这里的人都不觉得典妻卖女有什么不对,没人会帮我们的。”

“咱能去哪儿?烟西村?不行,老黄家已经没了,就是在,去投奔娘家也没用!”黄氏摇头。

柳娘见她接话,知道有门儿,连忙道:“我都打听过来,城里正在清查人口,重新造鱼鳞册,咱们去城里,城里人多,往人群里一躲,到时候谁也发现不了,说不定还能混上个正经身份。城里人多,赚钱的机会也多,只要肯干,还怕吃不饱饭吗?咱们这里气候好,依山傍水的,就是饿极了,水里捞出来的东西都能吃!”

黄氏又诧异的盯着柳娘看,柳娘都要以为自己暴露的时候,黄氏叹道:“不愧是跟着老秀才年过几天书的人,脑瓜子就是转得快。”

柳娘“回想”起来,陈林发家之后,搬到富人区居住,旁边就是一位老秀才。那老秀才为人和善,柳娘旁听也从不驱赶。柳娘跟着学了几个字,说话也能四个字、四个字的往外蹦了。

“成!走吧!”黄氏想了一会儿,突然拍板道。

“啊?”这回换到柳娘发愣了,她已经做好了长期奋战的准备。陈林和黄氏夫妻十年,感情也算深厚,不是那么容易断开了。且这时候女人地位之低,习惯了依附男人过活,就算被打了,被家暴濒死了,绝大多少人也死守婚姻不放。

谁知道柳娘一说,黄氏就同意了,快得柳娘都反应不过来。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做饭啊,就是要走,也不能便宜了那个死人仔,五斗柜最底下一层里面有个黄铜瓶子,里面有金贵伤药,赶紧给老娘拿来。都要走了,不要便宜了那死人头!”黄氏就是这样雷厉风行的一个人,看柳娘呆呆愣愣的,以为她只是嘴把式,说话大胆,却没真做的胆子,安慰道:“有老娘在呢,以往你跟着老秀才学了一肚子酸文假醋,张口闭口什么贞洁善行,老娘就没和你说。放心吧,就是进城老娘也能养活你,你那不成器的爹也典过老娘几回,做皮肉生意都够养活了你!”

“什么?”柳娘惊叫。

“嚷嚷什么?见鬼啦!”黄氏把黄铜瓶子里的药膏抹到脸上,用劲儿揉开淤青,疼得龇牙咧嘴,骂道:“你以为你爹是个什么好东西!别在那儿干看着,去换身男装衣裳,穿你爹的,不合身也没人说什么。拿桌角桐油混着黑灰抹在脸上,你一个年轻姑娘家,比老娘可危险多了。再去做饭,临走也要吃顿饱的。你那死鬼爹吃酒肯定又是一个晚上,咱们先吃饭,慢慢来,谅他没这么早回来。”

活了几辈子,第一回被人指挥得团团转,柳娘心想,在底层生活这方面,她需要向黄氏学习。

柳娘把厨房里仅剩的白米全煮了,唯一的熏肉也钝了,丰盛摆上了桌。黄氏趁着柳娘做饭的功夫,把陈林一套衣服改小了,用最粗糙的针线,几针逢在一起,保证不露皮肤就是。这破房子里根本没什么值钱东西,黄氏熟门熟路掀开床铺底下,在墙里拉出一块油布包来。一起生活十年,黄氏十分清楚陈林爱把银子藏在什么地方。

一共搜出五两银子的模样,黄氏一股脑塞进怀里。

吃饭的时候,柳娘招呼草儿多吃,吃剩下的干饭和熏肉,柳娘做成饭团,用油纸包了,准备带走。

“成了,做这些细功夫做什么。天这么热,没过一天就馊了,你从小没吃过苦,哪儿吃的了这个。留着,不带!”黄氏看见却反对,道:“快,去换上衣裳,咱们天麻麻黑的时候走,不带包袱,就这么干干净净的走,若是碰上有人问,就说去找你那死鬼爹!谁还会跟着去不成。”

柳娘赶紧放下饭团,换了衣服,抹黑了脸,相信在傍晚昏暗的光线中,不会有人认出来。

柳娘收拾的功夫,草儿却噗通一声跪在黄氏跟前,拉着黄氏的裤腿道:“娘,带我走,带我走……”草儿是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童养媳,才来不到一年,也叫黄氏娘。

“起开,我可带不起你。”

柳娘醒来之后,还是第一次听草儿说话,平时不论柳娘问什么,草儿都只笑笑,若不是听她能哼唱摇篮曲哄孩子睡觉,柳娘都以为她是哑巴呢。

才三四岁的小姑娘,忙前忙后照顾孩子、做杂活儿,以往还要被家里人打骂出气。柳娘于心不忍,以往都是她杀伐决断,现在却要轮到她“圣母”了。“娘,不如带着吧,草儿留在这人,和我们一样。不是被打死,就是被卖了。”

“老娘连儿子都不带了,还要带童养媳啊?到时候你养?”黄氏气不打一处来,连娘家覆灭都没敢沉浸在伤心中的人,生活已经磨掉了她的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