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柳和金梅都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金梅老实本分的一个孩子,从来不曾做错过什么事情。她跟着姑娘从云州到京城,在这左府也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她都没有抱怨过,只是一心一意的照顾着姑娘,现在,因为那猪狗不如的表公子侵犯了她,竟然刚烈得触墙死了!
“秦妈妈,我们很快可以回云州了,是不是?”今日得知黎公子与自家姑娘的亲事定了下来,金梅还笑嘻嘻的问她,是不是姑娘议亲以后,她们就可以回云州过安心日子,不要受表小姐和她们那些丫鬟的气了。
自己当时怎么回她的?
“你这小蹄子,看你这么高兴的模样,除了为姑娘开心,你心里惦记着大公子的长随富贵罢?”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放心,不出意外,只要黎公子上门去提亲的媒人到了,咱们姑娘就得回云州府了!”
当时金梅害羞的红了脸,转身就进了屋子,自己还在后边追着喊:“要是想得紧了,跟姑娘说下,先放你回去?”
没想到一语成真,她先撇了姑娘,自己早一步就魂回云州了,秦妈妈含泪看着金梅,心里暗暗后悔,都说冥冥里有预定,若是自己今晚不说那句话,说不定这些事情都不会发生!
看着金梅睁得大大的眼睛,秦妈妈的眼泪珠子不由得乱纷纷的掉了下来,她含着眼泪点点头道:“金梅,你放心的去罢,我知道还你惦记着那个富贵,我们回到云州府会说你是得病去了的,不会让他知道你走之前曾受过的委屈。”
说完这话,秦妈妈再次伸手去抹金梅的眼皮。
这次,她终于闭上了眼睛。
夜,黑漆漆的一片,天上的星子似乎都已经不见,那黑沉沉的颜色似乎要朝大地压了过来,将整个世界覆盖。秦妈妈抱着金梅站了起来,抬头看了看这令人喘不过气来的黑暗,眼中全是悲愤:“我得去找姑娘。”
主院里边安安静静一片,一丝声响都没有,刘玉芝睡在左老夫人内室的小隔间里边,眼睛一直就没有合拢过。
白天的事情,犹如走马灯一般在她面前闪过。
她没想到表妹左碧芳竟然会伸手推自己,落入金水河的一刹那,自己无限惊慌,可看着那熟悉的身影也紧跟着跳了下来,心里立刻一片安定,不管在哪里,哪怕是陷入了绝境,只要有他在身边,那就很好。
她没有挣扎,等着他的手伸了过来,自己能感觉到他指尖的温度,然后又感觉到他的手用力抱住了自己,然后又感觉到他在自己后背上用力的推动着,想把自己从金水河里推了上去。
由金柳扶着回去换衣裳时,她听到了旁人悄悄的议论声,她觉得委屈,事情根本就不是这样的,却被她们恶意扭曲成了这样。换衣裳的时候听着外边柳府的小姐们在低低的嘁嘁喳喳,一直都羞愤得不敢出去,直到他走进来,请柳老夫人代他向自己求亲。
一瞬间,她的委屈不翼而飞,不管别人如何误解,毕竟她获得了自己想要的,只要有他在,一切都变得有格外意义。
回到左府被舅母劈头污言秽语的骂了一顿,当时她也委屈得仿佛天都要榻下来一般,可经过外祖母开的解,她也想通了,毕竟自己挡了表妹的路,舅母生气也是必然的——不管怎么说,她生气归生气,黎玉立究竟还是自己的。
摸了摸手上那只镯子,刘玉芝翻了个身,脸上浮现出一块红晕,黎玉立给她这只芙蓉镯子的时候,还只是个籍籍无名的举子,她便已经下定了决心对他不离不弃,现在一切都变得格外顺畅了,他是会试的第二名,想必殿试也不会太差,只要他能中了进士,一切便好办了。转了转那只镯子,刘玉芝心里头就像吃了蜜糖一般。
“姑娘,你还没睡着?”对面小榻上的金柳小声问。
“嗯。”刘玉芝应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睡不安稳。”
“姑娘,我看你是太高兴了罢。”金柳低低一笑,望了望屋顶:“过不久我们就该回云州府了呢,只要黎公子中了进士,又是柳老夫人亲自遣人去求娶,老爷夫人定会高看这个女婿一眼——话说咱们老爷还只是举人出身呢。”
刘玉芝捂住脸,手指冰凉,倒觉得那脸烧得厉害了。
就在主仆两人窃窃私语的时候,就听外边一阵喧哗,似乎听到了秦妈妈的哭喊之声,刘玉芝和金柳被惊得“呼”的坐了起来,面面相觑。金柳倾耳听了下:“姑娘,真是秦妈妈的声音!这么晚了,为何秦妈妈会找到老夫人这边来?”
正在两人惊疑的猜测时,就见门外响起叩门声,外边传来老夫人身边贴身丫鬟二喜的声音:“表小姐,老夫人让你出去下,你屋子里的秦妈妈过来了。”
秦妈妈这么晚了还过来,肯定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刘玉芝只觉得心中慌慌的一片,脑子里马上联想到了黎玉立的身上,好不容易修成正果,真不希望有半点闪失,心中忐忑不安,生怕这到手的幸福顷刻间化为乌有。
心里着急,刘玉芝顾不得身上衣衫不整,只披了一件外衣,扶着金柳的手走了出去,心里却犹然十五个吊桶打水一般,这幸福来得委实太突然,很害怕失去,哪怕是有个风吹草动,神思都会不得安宁。
走了出去,就见秦妈妈跪在地上,老脸上泪痕纵横交错,不住的磕着头:“请老夫人恩准,放了我家姑娘回云州府去罢!”
再看看左老夫人,面色铁青,抓住座椅的那只手上青筋爆出,还在微微的颤抖,显见得是愤怒到了极点。刘玉芝错愕的看着秦妈妈,不知道这么晚了,她怎么会冒冒失失撞进老夫人的内室提个这样的请求。
见到刘玉芝和金柳走出来,秦妈妈爬到她身边,抓住她的裙角,哭声更凄厉了:“姑娘,金梅被表公子逼奸,撞墙死了!”
刘玉芝被这意外的消息骇得软了半边身子,若不是金柳扶着,早就瘫到了地上。
“表公子……他为何要去逼奸金梅?”刘玉芝迷茫的看着秦妈妈,艰难的消化着那句话,金梅死了,是被逼死的!是被逼奸撞墙死的!是被表公子逼奸撞墙死的!
旁边金柳却已是忍耐不住,红了一双眼睛道:“是哪个表公子?我要去为金梅报仇!”她的全身都颤抖起来,心里的悲愤和痛苦刹那间迸发了出来。金梅和她是同时被卖进刘府的,这么多年下来,两人已是情同姐妹,现在突然听到她的死讯,不由得她不伤心。
“是二公子,他本来是想对姑娘下手的,想要以此逼着姑娘嫁他,没曾想姑娘今晚歇在老夫人这边,结果金梅……”秦妈妈说着说着,又呜呜咽咽起来,呜咽久了就变成了嚎啕大哭:“老夫人,金梅死得冤枉,您可要……”说到这里,秦妈妈又止住了话头,求左老夫人对自己的孙子下手,告到官府里边去?再怎么样,老夫人也不会把自己的亲孙子送官吧?再说金梅只是一个奴婢,大不了就多打发点烧埋银子也就算结了。一想到这里,秦妈妈眼前似乎浮现出金梅那死不瞑目的眼睛,心里就更难受起来,哭得更伤心了。
左老夫人看着这几个哭哭啼啼的丫鬟婆子,也觉得头大,吩咐身边得力的妈妈出去找几个人把金梅的尸体抬出去,转过身来和颜悦色的说:“这事情我会处理好的,玉芝,你自管放心,外祖母会给你那个死去的丫鬟一个交代的。”
孰料刘玉芝身边的金柳跳了起来,拦住了那个妈妈:“你们不能把金梅丢到乱葬岗上去!她的家在云州,我要带她回家去!”
那个妈妈被金柳拦住,一时腾不出脚,转过脸来为难的看着左老夫人。
“这丫头,也太倔强了!”左老夫人摇了摇头,叹气道:“玉芝,叫你那个丫鬟撒手,早些把那尸体弄出去才是正经,弄个死人在家里放久了有晦气。”
“不,你们不能这样……”金柳伸出手拦住那扇门:“老夫人,你至少叫人去把她火化了!我要把她的骨灰带回去,金梅不会想留在京城的,我和姑娘回了云州以后,她就会一个人在这里,没有一个朋友,孤孤单单的,她会难过寂寞的,我要带她回去,一定!”
眼泪滚滚而下,金柳没有半点退缩,眼睛直直的瞪着左老夫人。
左老夫人被金柳那坚定的眼神瞪得一阵发慌,摆摆手道:“就依着她罢!丫头你跟着过去,把金梅的尸身去处理了,免得你不放心!”
金柳含泪向左老夫人行了个礼儿,低头跟着那老妈妈出去了、
门半开着,似乎能听到远处传来幽幽的哭泣声,在这半夜飘了过来,让人有一种惊心害怕的感觉。左老夫人看了看站在一边,脸色苍白的外孙女,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大媳妇这做法也太卑劣了些,可从心底里,其实自己也是赞成孙子娶了外孙女的,亲上加亲,既能照顾到女儿的骨肉,又能肥水不流外人田,只是现在事情都这样了,若是想要再把外孙女和孙子绑在一起似乎也不可能,不如好生安抚着,不要让她和外祖家生了嫌隙。
“玉芝,不过是个丫鬟罢了,你也别伤心了。”左老夫人咳了一声:“夜深露重,你先去歇息着罢,明儿一早我再和你舅母一同来处理这事情。”
刘玉芝向左老夫人行了个福身礼,扶着秦妈妈的手慢慢走了进去,坐在床上,双手腿,把下巴抵在膝盖上,幽幽的流出两行清泪。
“姑娘,这分明是大夫人算计好了的,今天晚上我和金梅都睡得沉,根本不知道有人进来了,定是哪里有问题。”秦妈妈坐在床边,轻轻拍着刘玉芝的背:“万幸的是姑娘今晚歇在老夫人这边,否则就给那厮得手了。金梅死前叫我传话给姑娘,让姑娘当心着舅夫人和那表公子,姑娘,我们还能在这左府住下去?”
刘玉芝茫然的摇了摇头道:“若是不住在左府,那还能去哪里?”
“姑娘,不如这样,我连夜去柳太傅府送个信儿,明日早上叫十小姐来接你去柳府,在那边住到回云州的时候,这样姑娘就能有些安生日子了。”秦妈妈想了半天,小心翼翼的瞧着刘玉芝,徐徐说出一个主意。
“这样不好罢?我与柳府非亲非故,这么去投奔,没由得叫人笑话。”刘玉芝也犹豫了,这左府现在对于她乃是虎狼之地,但去柳府住又于理不合,一时间踌躇万千,竟想不出两全其美的法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