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睡前,阿鱼喝了半碗安神汤,但夜里睡得并不安稳,恍惚梦见天子像白天那样捏着她的下颏,轻佻又冷淡地说:“沈家累世的清名,都毁在了你的手里。”
阿鱼连忙摇头,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她怎么能背负那样沉重的罪名呢!
天子却轻柔地替她拭起泪来,阿鱼慌忙闪躲,一下子惊醒了。
仍是黑漆漆的一片。烛光幽微,谢怀璟正拿着温水浸过的布巾给阿鱼擦脸,见她睁眼,便问道:“吵醒你了?”
阿鱼瞬也不瞬地望着他。
谢怀璟又问:“梦见什么了?就差哭成泪人儿了。”
阿鱼抿着唇,仍旧望着谢怀璟。
谢怀璟不由笑了,低头抵着阿鱼的额头,道:“怎么了?烧糊涂了,不认识我了?”
阿鱼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她真的一直在盼望谢怀璟回来。她像汪洋中无所凭依的孤木,也不知下一刻就要飘到哪里去,倘若谢怀璟在她身边,她至少有了一个可以倾诉的人,便不至于独木难支。
谢怀璟轻轻拭着阿鱼的泪珠子,满心都是无奈与怜惜,“怎么又哭了?”
阿鱼呜咽道:“我好想你呀。”
谢怀璟立时觉得,这快马加鞭日以继夜的奔波值了。
“阿鱼,我也想你。我梦见你……不太好,就立刻换了快马先行回京,没想到你果真病了,幸而没有大碍。”谢怀璟说,“我们这也算是心有灵犀吧?”
阿鱼推了推谢怀璟:“你离我远些,别过了病气。”
谢怀璟依言退开了些,却伸手过去揉了揉阿鱼的脸,“听丫头们说,你嫌汤药苦,一口也不肯吃?”
阿鱼避开这个问题,转而道:“什么时候了?”
“快五更天了。”
——阿鱼竟也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夜。旋即她就想到,谢怀璟御快马赶回京,定然一刻也不曾停歇,便催他赶紧去歇息。
谢怀璟闻言一笑,转身去了隔间。阿鱼以为他在隔间歇下了,哪知道他只是去隔间洗漱,没过多久就折回来了,手上还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汁:“阿鱼,把药喝了。”
阿鱼怔了怔。
谢怀璟见她愣着,便先喝了一口,说:“不苦的,我已替你尝过了。”
阿鱼鼻头一酸,默默将药碗接过来,一口气饮尽了。
谢怀璟从怀里摸出几个甜枣递给阿鱼。阿鱼低着头慢慢地吃完。
谢怀璟问她:“枣甜不甜?”许是因为病了,阿鱼今天的话很少,谢怀璟便总想引她说话。
阿鱼说:“……甜。”真的是她这两日来,吃到的最好吃的东西了。
***
谢怀璟在阿鱼身旁躺下。往年到了冬日,阿鱼的手脚都是冰冰凉凉的,此时此刻,她身上倒比谢怀璟还要烫一些。
阿鱼先前想着,如果谢怀璟在她身边,她一定要把昨日入宫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谢怀璟。可此刻谢怀璟真的回来了,她话到嘴边,才发现这件事是多么不堪,多么难以启齿。
更何况她的敌人,是谢怀璟的父皇。
阿鱼想起天子皮笑肉不笑地问她:“还是说,你想陷太子于不忠不孝的境地?”
她辗转反侧了许久,才逐渐睡着。这一觉倒是安稳,没再胡思乱想地做噩梦。再醒来时,屋子里都是亮堂堂的。
冬枣听见动静,走来服侍阿鱼起身。
阿鱼问道:“外头又落雪了吗?怎么这么亮。”
“姑娘,这会儿可不是大清早,都该用午膳了。”冬枣顺手试了试阿鱼额上的温度,笑嘻嘻道,“殿下一回来,姑娘的病就好了。”
“殿下人呢?”
“在前院会客。”冬枣忽然放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来客是咱们世子。世子本想拜见您,被殿下拦下了。”
阿鱼想起傅延之说过,他打算去游赏洞庭湖。看来如今已然游历归来了。
***
其实傅延之才刚到没多久。
适才谢怀璟冷笑道:“傅卿难得来一趟太子府,却越过我直接求见太子妃,果真不把我这个太子放在眼里了。”
傅延之便诚惶诚恐地说:“臣不敢。臣确有要事,听闻殿下离京多时,臣以为殿下今日不在府中,故而斗胆求见太子妃。殿下明鉴,臣断无不敬殿下之意。”
谢怀璟道:“照傅卿的意思,我若不在府中,你便可以肆意求见太子妃了?”
傅延之说:“……殿下,太子妃是臣的义妹,家母时常叮嘱微臣,多多问候娘娘的起居。”
谢怀璟懒得听这些说辞,心想——幸亏他提前回京了,要不然傅延之就打着兄妹的旗号趁虚而入,偷偷摸摸和阿鱼见面,他还一无所知。
“那你说说,今日来此有何要事?”谢怀璟道。
傅延之迟疑片刻,苦笑道:“本打算直接禀奏于娘娘,现在看来,还是交由殿下处置更为稳妥——臣此前在洞庭一带游历,机缘巧合之下,遇见了上上任吏部尚书,周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