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东篱摸了摸妹妹的头:“苏旷,我们下面怎么办?”苏旷一惊:“你说我们?”沈东篱傲然:“废话,你又要我们满大街乱找,救你性命不成?”苏旷苦笑:“沈大少爷,你有点杀手的自尊好不好?”沈东篱面色一寒:“你以为我喜欢跟着你?若不是南枝,我管你是死是活。”沈南枝用力一拍桌子:“奶奶的,少废话,快说!”苏旷只得缓缓道:“京城……”
“这不就完了?”沈南枝笑嘻嘻,“我去准备车马,我们明天一早动身——不成不成,明天午后动身!苏旷你少啰唆,姑奶奶我要插手的事情,天王老子也管不了!”苏旷和沈东篱面面相觑,看着沈南枝大步走出。苏旷承认,他是比较喜欢明朗爽直的女孩子一点……只是上苍待他是不是太过宽厚,每次遇见的女孩儿,都像是吃错药一样的火暴脾气,而且最要命的是,身边还总是跟着个护花的男人……
沈二小姐果然是小姐脾气,即使行走江湖,也一定要睡到日头过午。
“大哥,苏旷,我差不多啦,走走!”
她跳起身,一边洗脸,一边大声嚷嚷。沈东篱走了进来:“别喊了,苏旷连夜走了。追不上的。”
沈南枝顿足:“哥你怎么不拦他!”沈东篱看了看妹子:“苏旷这个人,当真横下心做一件事,恐怕是天王老子也管不住的……再说,他一心了断些旧事,也不是外人能插得上手。”
“旧事?”沈南枝喃喃,“借刀堂的事,怎么会是旧事呢?”
苏旷一路北上,有了那只小小金虫作伴,倒也不算寂寞。原本虫母长大,便要分身的,但是苏旷一来无心使用这种旁门左道,二来又觉得线虫杀人太过残忍,便只管喂起,不顾其他。待到京城在望,他的金壳线虫竟然长得如同小蚕大小,和“线”似乎已经没什么关系了。这小东西日益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若非临行找沈东篱借了笔银子,苏旷当真养不起它——即便如此,他还是常常怀疑自己是不是错拿错认,找了条传说中的馋虫冒充传说中的百蛊之王。其实,虫子和人,本来也没什么不同,没有什么生命是为了啃脑饮血而生的,只要可以选择,大家都愿意过终日饱暖、自由惬意的生活。
只可惜,人生大多数时候,没有办法选择。京城,多么熟悉的地方。没有童年的回忆,又怎么会是家?苏旷走进城门的时候,像个孩子奔回了家。他数了数囊中剩下的几十两银子,便一路去买了糕点蜜饯,崭新的袍子,大大的纸鸢,替师父打了五斤莲花白,一路走到城南的一处小院子。那是多么熟悉的景致呢,偌大的老槐树遮蔽半个院落,小时候若是忘记带钥匙,总是拉着师弟,爬树过墙。韶华如流水,也忘了从什么时候起,他翻墙入院,再也用不着爬树了。
大门紧锁着,师父想必还没回来,苏旷并不着急,只在青石的台阶上坐下,一手将风筝向天空一掷,接着随手拾起些小小石子,一粒粒打在细细的竹篾儿上,看着风筝左右摇摆,硬生生地飞起来。那是只大雁形状的风筝,做得惟妙惟肖。小时候,师弟功夫总不如他好,怎么也练不会这么一手“放”风筝的绝活儿,总急得跺脚……那个少年,如果活到今天,也快要满二十岁了吧?凤五哥总是说他妇人之仁,只是他又怎么明白,两个孤儿无依无靠地长大,苏旷心里,是真的把师弟当作弟弟看待的,他不明白,为什么最亲近的人之间依然有仇恨——以前,他不明白的事情,总是会问师父的;这一次呢,师父也能回答他么?天色逐渐昏黄,苏旷倚着门,摸着斑驳的年画,也不知是盼望师父尽快回来,还是永远都不要回来。
天一点点黑了,那个飘忽的风筝也渐渐看不清影子,苏旷的目光极力寻找着风筝的痕迹,忽地,他目光一顿——远远的,一条人影缓步而来,身形笔直,面如寒霜,整个人像一把出鞘的刀。苏旷站起身子,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徒儿参见师父。”那个人,正是铁敖。
铁敖似乎并不惊讶,只是走过来,拍了拍苏旷的肩膀:“旷儿,回家了怎么不进屋?”苏旷抬头,微笑:“徒儿不敢。”他没有说谎,他的确不敢。铁敖轻轻推开大门:“进来吧。”“是。”苏旷跟着师父,走进大门,那个进出过不知几千几万回的家门。他的身后,风筝的线忽然断了,小小的黑点,顿时没入了漆黑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