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三儿挠头:“晚上您不是要与杨济吃饭么?”
唐泛睨了他一眼:“正是饭后。”
陆灵溪却已经明白了唐泛的打算,抚掌笑道:“唐大哥好算计!”
当天夜幕刚刚降临,唐泛就派人将杨济请了过来,又自掏腰包,让官驿的人从外面买了一桌上好席面,单独与杨济对酌,二人绝口不提正事,只论风月,杨济这人有清廉之名,不好钱财,唯独爱名,唐泛看准这一点,三句中倒有两句离不开杨济的奉公爱民,廉正刚直,将杨济说得浑身飘飘然,在酒水的助兴下,杨济仿佛看到自己成了将百姓拔诸水火,登于衽席的救世主,大明朝没了他就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的救时能臣。
不过杨济并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趁着喝酒的间隙,他忍不住问唐泛:“不知大人可曾看过下官那封奏疏?”
唐泛含笑,神情满意:“看过了,写得很好。”
不知情的,还真当两人说的是奏疏。
实际上杨济的潜台词是“你看过奏疏里面夹的银票了吗,收不收?数目还满意吗?”
而唐泛的潜台词则是“收,很满意。”
只听得唐泛又道:“我亲自去吴江看过了,陈知县的确尽忠职守,反倒是苏州知府胡文藻,从我刚到苏州至今,只过来拜见过一回,连我上门都避而不见,殊为可恶,拨给吴江的钱粮数目不足一事,只怕他脱不了干系。”
见他表明态度,杨济终于放下心:“大人英明,胡知府只手遮天,苏州府全由他说了算。我官小位卑,能做的毕竟有限,如今大人一来,总算有了主心骨,下官愿随大人一并上奏,绝不使大人孤军作战。”
唐泛哈哈一笑:“好,来,喝酒,喝酒!”
这样的氛围下,一场酒宴自然尽兴。
杨济酒量一般,又被唐泛接连灌酒,还没等散席,他就一头栽倒在桌子底下。
唐泛摇摇晃晃地起身去拉他:“惠民兄?”
杨济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连眼皮都没掀。
唐泛伸手想将人扶起来,“一不小心”踉跄了一下,大半重量都压在杨济身上,结果对方哼都没哼一声,可见醉酒程度。
唐泛眯起眼等了片刻,见他的确醉成一滩烂泥,这才轻轻叩了叩桌面。
片刻之后,外面有人推门进来,正是陆灵溪和钱三儿。
唐泛没有说话,只是抬了抬下巴,两人会意,钱三儿将杨济搀扶起来往外走,嘴里还一边说:“杨大人,小的扶您回去歇息啊!”
陆灵溪则过来扶起唐泛,一边悄声道:“杨济身边只有一个小厮,他要照顾杨济,肯定没空管咱们,钱三儿那边也会伪装你还在官驿里的假象。至于盯梢我们的人,现在外头只有两个,很容易甩脱,等会我们不要走后门,直接翻墙出去。”
唐泛嘴唇阖动,也悄声道:“……我不会翻墙。”
陆灵溪捏了捏他的腰:“没事儿,有我呢。”
唐泛咳了一声:“你手放哪儿呢,拿开些。”
陆灵溪无辜道:“拿来了还怎么扶着你,别说太多话了,你还醉着呢,小心被看出来!”
他说着,一面又稍稍提高了音量:“大人,您悠着点儿,小心脚下,哎哟,大人,我不是您的春儿,别摸我腰,痒!”
唐泛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当晚,唐泛与杨济大醉一场,直到深夜时分才分头睡下,估计隔天没有日上三竿都是起不来的了。
另外一边,两名乔装打扮成平民百姓的人,却神不知鬼不觉从官驿离开,前往吴江县。
县城城门夜晚是关着的,除非有紧急军情,否则绝不会打开。
唐泛他们也没有攀爬城门进去的兴趣,那种情节只会出现在话本传奇里,现实操作难度实在太大了,很容易被发现。
所以他们一路悄悄地来到城外,混入那些赶早想要入城的百姓之中,静静等待着城门的打开。
二人身上都穿着粗布衣裳,看上去跟普通百姓没什么区别,但是容貌和气质并不会因为一个人的衣着而改变,站在普通百姓之中,他们俩的脸就显得鹤立鸡群了,而且他们昨天白天才刚来过吴江,保不准城门守卫还认得自己,为此陆灵溪还给自己和唐泛的容貌做了稍稍的修饰,眉毛画得粗一些,脸色蜡黄一些,黏上点胡子,额头眼角再加点皱纹,这样就不会太惹眼了,也包管没人能认出来。
唐泛对这样的技巧很是新奇:“这就是易容吗?”
陆灵溪摇头:“这还谈不上易容,只是与妇人画妆有些类似罢了,易容之法要高明许多,除了将容貌改变之外,还可以改变头发,身形,甚至由男变女,或者由女变男,那才是真正的神鬼莫测。”
唐泛想起李漫当初悄无声息与儿子互换了身份躲过一劫,又想起李子龙装扮成出云子的事情,不由点点头:“确实如此。”
陆灵溪看着唐泛,他改变了肤色,多了胡子,但反倒更显出几分魅力来,可以想象,等唐泛真正蓄起胡子,再恢复白面书生的模样时,必然比现在更加俊美:“不过唐大哥,就算是现在这样,你还是很好看。”
唐泛瞪了他一眼:“小小年纪,不要总对长辈语出轻佻,我可是你爹!”
两人如今正是扮成父子,唐泛气质成熟,加上把胡子还可以装装中年人,陆灵溪再怎么乔装也不像,只好本色扮演,此刻的容貌自然不如之前那样俊美,不过蜡黄的蜡黄的脸色反倒让他看上去小了两三岁,像是个长期营养不良的贫苦人家少年郎模样。
陆灵溪闻言嘻嘻一笑,身体凑近唐泛:“爹,咱俩连表字里都有个青字,可不正是前世修来的缘分?”
他们此时站在墙根下,边上还有其他百姓,为了不引人注意,两人靠得极近,唐泛几乎都可以感觉到他说话时的温热气息了。
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调戏了!
唐泛啼笑皆非,也不知道该气好还是该笑好。
他摸着胡须,一本正经道:“乖儿,这还用说,都能做父子了,自然是前世修来的缘分,爹站得有些累了,你来给为父捶捶腿罢!”
本以为陆灵溪会退却,谁知道这家伙笑眯眯地说了声好,还真伸出手,在唐泛腰上揉来揉去。
唐泛拍开他的爪子:“是捶腿,不是让你揉腰!”
陆灵溪眨眨眼:“站久了,腰也酸啊,先揉揉腰。爹,您的腰比我还细呢!”
唐泛简直为他的厚脸皮绝倒。
幸好就在这个时候,城门终于缓缓打开,唐泛神色一正,将头顶上的笠帽往下拉了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