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汀握着手机的手微微收紧了,她在屏幕上敲出一行字:“问问电缆关于那条被冲垮了的路的情况。”
李所长频频抬手看表,主动提出要请城里头的领导们去派出所吃顿家常便饭。
周锡兵笑着谢绝了他的邀约:“改天吧,改天我一定请李哥好好吃一顿。不瞒你,我晚上还得赶回所里头去值班。今儿真是麻烦李哥了。实在不好意思。”
李所长哈哈笑着,自我调侃一般:“哎哟,那还是我们派出所省了一顿饭啊。等下个月我去市里头开会,一定要去你们南山派出所蹭饭。”
几人说说笑笑,十分热闹。李所长将他们送上了车,隔着老远还在冲他们挥手。
车子开出了一里多地之后,周锡兵打了个电话后,吩咐林奇:“在前面停车。”他抬眼看王汀,“一会儿你坐这边县公安局的车回去吧。我跟林奇还有点儿事情。”
王汀惊讶:“你也看到那条被冲毁的路了?”
周锡兵微微皱眉:“什么路?”
哟,这会儿又想对人民群众保密了?王汀拿出了手机,翻到王小敏拍下来的那张照片:“这里,现在看就是一个土坡而已。实际上,在这次暴雨之前,是条路。这边的雨比市区下的大,持续时间也长。”
第19章 岔道(一)
手机滑进了周锡兵的手掌心,他盯着照片仔仔细细地看。王汀瞥了眼直打哆嗦的王小敏,暗骂自家手机没出息。这点儿道行也好意思天天叫嚣着要泡美男?
周锡兵抬起了脑袋,眼睛没有错过后座女人唇角鄙夷的神色,虽然她收敛的很快。警官同志素养极佳,点了点头,十分感激热心群众提供的线索:“你观察非常仔细,我走了三遍,都没有发现这里其实还掩盖着一条路。”
作为编外人士被人民警察如此夸奖刑侦技术,业余党王汀忍不住有点儿脸上躁得慌。她火急火燎地从周锡兵手中接过了手机,王小敏这货已经蠢蠢欲动地想要播放《我的世界已坠入爱河》了。
她弹了下王小敏的手机扣,没脸再撑着装刑侦大佬:“不是我发现的,是灵告诉我的。不过灵也没有留意到当时那个拖箱子的人,到底有没有走上那条路。”
“谦虚了吧,大仙。”林奇笑了起来,“你也太谨慎了。”
王汀将手机揣回了口袋,身体微倾,靠上了座椅后背,眼睛直直对着还没有扭回头去的周锡兵:“也不知道李所长原先晓不晓得有这条路噢。”
斜阳西下,越是临近离开的时候,硕大的火球越是像燃烧不充分一般,鲜红如血。周锡兵靠着车窗的半边脸,仿佛浸泡在了血海当中一样。王汀心想自己果然没白学八年医,看着这画面第一反应是想到血,也不觉得瘆人的慌,反倒认为挺和谐的。
周锡兵的瞳孔微微缩了一下,吩咐林奇:“开车吧。”他又拨了个电话,语气温和而热络,“哎呀,不用麻烦了。刚好我们所里头小林回家有点儿事,我们就一块儿回市区了。真不好意思,下次我过来请大家一块儿吃饭啊。”
林奇有些茫然,试探性地问了句:“这牵扯的还挺深?”
周锡兵摇了摇头:“说不清楚。总之,一直到现在,也没人跟我们说过这儿有条小路。市局刑侦队下来看的时候,陪同的派出所警察跟县公安局的人也没提。究竟他们知道不知道,谁能说得清楚。”
他现在单独从县公安局要辆车子送王汀回市区,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保不齐就会打草惊蛇。
王汀双手合抱在胸前,略有些好奇的模样:“既然你没有发现这条路,那么周警官,你又是从哪儿察觉到不对劲的呢?”
车子开动了,夕阳却像是追着周锡兵跑一样,他的半边脸始终在烈火中燃烧。他看了眼王汀,后者这才后知后觉自己的身份。无知群众还是乖乖吃瓜比较好,试图刺探案件侦查细节,就有窥伺的嫌疑了。
林奇显然早就将王汀当成了自己人,保密意识淡薄的很。他转了下方向盘,大大咧咧道:“姓李的明显有隐瞒,不想我们再查下去。一直领着我们在这半截子山边上晃悠,却不带我们去其他地方去。说不定那边就别有隐情。”
车厢顶上悬挂着的葫芦晃动了一下,穗子拂上了周锡兵转过来的脸。他看了眼王汀,表情犹豫:“到时候,你还是在车上别下去了。”
林奇急了:“王汀不下去还怎么通灵啊?”
周锡兵转过头去,正对上了他的脸:“谁是警察?”
车厢里一时间沉默了下来,林奇瞠目结舌,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样回应领导的话。他下意识缩了下头,结结巴巴道:“这不是有王汀在,咱们更加有把握么。——好好好,领导,我都听你的安排。王汀,到时候你自己记得留点儿窗户通气,把门锁死了啊。”
王汀撇了撇嘴角:“放心,我的英雄主义情节早在幼儿园时期就结束了。我才不会逞强呢。”
前面的道路狭窄了起来。路旁的树枝像刀像剑也像戟,刮到了车窗上,就跟冲周锡兵的脸捅过来一样。王汀不知怎地,看了就忍不住替他害痛。当然,这情绪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周警官的脸还安安稳稳的,面上的表情也极为温和:“我们都不要轻举妄动。我联系市局那边,等上面调人过来更稳妥。”
林奇一下子就泄气了,他心心念念就是能碰上个大案子。好容易似乎离案子近了,现在市局的人一下来,还有他什么事儿。
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周锡兵指点着林奇将宝马车开到了左边的岔道上。如果没有那条被掩盖住的路,这条草木丛生的路与先前他们反复兜圈子查看的野地就像隔着天堑一般,仿佛无论如何都连不上。
等车子再沿着岔道开上三四里,前面的视野就渐渐开阔了。被大卡车压垮的路面大约已经很久没人维护,路况相当考验人。道路两旁站着歪歪斜斜的树木,明明不矮,却总让人无法同高大参天之类的词联想到一起。
周锡兵开了车窗,吸了吸鼻子道:“呵,这儿开的车还真不少。”
空气中隐隐约约有汽油味弥漫着,王汀瞥了眼路边的野草花,个个都蒙着一层灰,蔫头耷脑的。
后头有辆车呼啸着驶来,车载音响咆哮着“血血血,给我更多的血”,林奇连忙放慢了速度,靠右让行。车子超过去之后,车窗打开了,一个剃了半边光头的年轻男人伸出了一只胳膊,上头纹着的不知道是蛇还是蜥蜴的嘴巴随着他胳膊的挥舞一张一翕:“fuck!”
车子开得很快,车里头的嬉笑声从车窗中飞出来,迅速飘散在空气中了。
“卧槽!”林奇拍了下车子的方向盘,恨恨骂道,“小崽子,哥在道上飙车的时候,你还裹着尿布呢!”
王汀捏了捏自己的耳朵,叹了口气道:“我以为按照他的年纪,那个时候纸尿裤应该比较普及了。”
林奇哈哈大笑,被人diss的郁闷一扫而空。他看了眼副驾驶位上一语不发的领导,嬉皮笑脸道:“要不是有周指在这边看着,我不把那小子逼着翻到路底下去,我就反过来姓!”
手机在口袋里老实了大半天,已经快憋坏了。它在屏幕上拼出了“林”字,然后鄙视林奇:“切,不就是两根木头嘛,反过来还是林!”
一直沉默着盯着车窗外举动的周锡兵,却突然间点了点头:“飙车吧,只要你自己保证好安全就行。”
前面diss了林奇的车子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刹车声,然后歪歪斜斜地驶入了路旁一间不起眼的厂房。借着最后的天光,王汀勉强辨认出厂房上挂着饲料厂的招牌。
周锡兵挥了挥手,示意林奇将车子继续往前开,就当做没有留意到这边厂房的古怪。
“车上有发蜡吗?”周锡兵点了点前座的行李箱。
林奇露出个尴尬的笑来:“领导,我就下班后才出去玩儿,平常绝对注意形象。”见周锡兵的眼睛盯着自己,他赶紧摸了摸鼻子示意,“在第二排的抽屉里头。不过我有半年多的时间没用了,过不过期我不保证啊。”
周锡兵的头发原本就不算长,再打了发蜡之后根根竖起,原本严谨得跟教导主任一样的气质立刻变了。他对着后视镜调整了一下自己的面部表情,然后解开了大衣里头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整个人就成了另一种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