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鸣子皱皱眉,见对方未着魔家衣袍,知道他是外来客人:“闪去一旁,我和天魔宗恩怨无关旁人,本座非滥杀之人。”
蚩秀自半空里撤去巨鹰化形,变回人模样,同样冷声道:“魔君私怨,连空来山弟子都不得插手,更没有你们离山妨碍的余地,苏景你让开,否则以往的交情就算废了!”
苏景抬头,先望向蚩秀:“你想死我懒得管,他想死我也管不了。”说话间,伸手一指垂危骚人,口中继续对蚩秀道:“但我不能让他死不瞑目。他死后,你被人乱刃分尸我也只看当看戏;他死前,你就死了‘不要命’这条心。”
其实蚩秀也没什么错,但因戚东来之故,现在苏景看他不顺眼,特别不顺眼。可无论如何,‘照顾好师弟’是他念念不忘的两件事之一,至少戚东来活着时候,苏景保他师弟活命。
说过蚩秀,苏景又望向岐鸣子:“你与天魔宗恩怨和我无关...我想折你剑,我想断你手,我想让你无尽寿数里再不敢来空来山,和你有关么?”
岐鸣子也没错,或者说他是对是错都与苏景不存丝毫干系,但戚东来因他而丧,就凭骚人‘两件事、哭三次’,就凭他‘憎厌足够,怜悯不要’,替他扛下这桩不死不休的人命官司又如何。
话说完,苏景提息、长呼、闭目。
双目并拢一瞬,整个人消失不见。随便目光寻找、随便灵识搜索,再找不到此人何在。一众魔徒惊讶,而岐鸣子耳中、听到了一声剑鸣......忽近忽远、东南西北变换方向的剑鸣。
悠长不断的剑鸣。
只有剑鸣,不见剑在哪里,更难寻持剑之人何方。能确定的仅只是当这剑鸣中断一刻,消失之人发动袭杀一刻。
不容得岐鸣子不应,除非他想死。岐鸣子也告闭目,右手扬剑,左手屈指,于剑身上轻轻一敲、两敲、再敲,就此敲个不停,剑上叮当轻响散入冥冥...人找不到人,但是剑能找到剑,弹剑声声就是敲门声声,什么时候才会停止敲门?门被打开时。
开门一刻、敲门停止一刻、岐鸣子动杀一刻!
旁人完全看不懂、也听不见的对峙,唯有岐鸣子与苏景知道......看谁先找到谁的破绽,看谁先刺了谁。
蚩秀在半空里愣住了,不因地面两人玄虚诡怪的较量,只因苏景刚刚说过的话。
愣只片刻,蚩秀纵身地面,直接落到戚东来面前:“是你救我?”
看不到师弟已到面前,但能听到他的声音,枯枝似的手动了动,扬起,三寸后跌落;再扬起,这次只扬起两寸就再难动了,又垂落。可是手倔强,第三次抬起来...知道师弟很近,想找找看啊。
蚩秀不忍,俯身握住了师兄的手,还是老问题:“是你救我...舍命救我?”
“不要紧,莫追究。”手被蚩秀握住了,戚东来的神情随之安详,濒死之际,还在问傻问题:“我真就这么惹人厌烦?”
蚩秀嘴唇动了动,未出声。戚东来看不到,却知他的犹豫,是以微笑道:“无需隐瞒,实话实说就好了,我将死,莫为了安慰我就看轻我。骚戚东来最喜欢说鬼话,但最不喜欢听鬼话。”
“我一直盼着师兄回复原来模样,也曾求过师父出手助你。”蚩秀实话实说,不骗他是不看轻他。
“便是说,仍是憎厌我的。”戚东来笑了一声。
蚩秀似是想做解释,可手一抖,他把自己的手抽出了师兄掌握......不是狠心,纯粹本能使然:戚东来握着蚩秀的手,用小手指头在师弟掌心画圈圈。
蚩秀实在受不了这种调调。
戚东来,憎厌魔!即便濒死,他仍是憎厌魔的人间传承。
师弟的手抽走,戚东来的目光空洞了,但很快他又笑了一声:“无妨。若来世再做兄弟,我还疼你。盼着别再被王八蛋找上,不必辜负师尊,不再惹自家小弟憎厌。”
话说完了,眼中最后一点浑浊光芒散去,骚人逝。
咕咚一声,蚩秀跌坐在地,心绪大乱,口中喃喃也就没了意思:“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唉。”
兄弟两个,性格迥异。师兄洒脱豪迈天塌做被,师弟傲骨却重视规矩。师尊高高在上,在蚩秀看来虽也亲近,可心中更多的还是敬畏,师兄就不同了,骂人直接会喊‘草他娘’、翻脸直接扔宝贝打架,凶是凶但从不会板起脸来教训人。
师父是师父,永远不变;师兄却如父如兄亦如友...可惜,那是他未修憎厌魔以前。
修得憎厌魔,又怎么可能不惹人憎厌。师兄已死,蚩秀不知所措,只有一声叹息浓浓。
戚东来死时顾小君也遁化黑烟钻入地面,离开了阳间。可三五个呼吸功夫过后,顾小君重回原处,她的神情里满满古怪,且还略带了一丝恐惧,手掐一印按上尸体眉心,旋即她双目闭合,似是在做仔细查探。
忽然间,身边人影一闪,苏景重回天地间,不去看岐鸣子一眼,径自问顾小君:“怎了?”
“游魂未入地府。”如此大事顾小君不敢隐瞒。
苏景大吃一惊:“魂飞魄散?!”
戚东来是耗尽修元与寿元,自己枯竭而死,这等死法一般来说只是身亡道消,不会魂飞魄散;可他丧命前施展重术挪转造化,也说不定就会有魂飞魄散之类反噬,顾小君也不敢确定,还在查探......
对峙之中苏景忽然抽身旁顾,岐鸣子并未趁势袭杀,不再理会苏景,径自望向蚩秀:“此行空来山,斩魔君、毁魔殿,两件事成其一即可。”仍是向蚩秀挑战,老道的意思很明白,对方不再应战无妨,他也不会追杀,径自如山去摧毁天魔大殿便是。
‘喀’地轻响,苏景咬牙,霍然起身,杀心已动!
蚩秀则面露冷笑,探囊取宝准备再战。
但不等苏景或蚩秀迎上,山中一个苍老声音传来:“道士,你够了吧。”
话音落,天魔现,秦吹出关了,人在半空中,冷视岐鸣子。
岐鸣子不识得秦吹,但全不妨碍他领受天魔身上饱蕴的威势。乍见强横存在,岐鸣子混不掩饰自己的惊骇,但他不退半步:“我可作罢,但空来涧之祸已起。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做不得罢!空来涧一宗修者与世无争,只因与你空来山重了名字,便要人家去改祖宗传承下来的宗名...真当这天下是天魔宗一家的么,真当顶了个天魔的名头便可一手遮天么。岐鸣子不信。”
空来涧,空来山。
确是天魔宗霸道,逼着人家小宗改名字,对方宁死不从,魔家门徒出手伤人,未害人命但也将空来涧门人个个殴打重伤......只是这件事远在几千年前!
是天魔宗未覆灭前做下的‘案子’,上一次岐鸣子率领弟子寻仇天魔山就是为了此事。
岐鸣子初入修行,是被空来涧的前辈引入门宗的,不过三十年后岐鸣子退出了此宗,只因自己觉得这门修法不合自己心性,硬修下去难见前途。
空来涧前辈仁厚,许他来去自如,岐鸣子感其恩德,虽已离宗但常会回去探望,得知空山来仗势欺人岐鸣子来空来山讨公道,前后来过三次,谈不妥、一怒拔剑!
岐鸣子与天魔宗的恩怨就是如此了。单就这场古时仇怨而言,天魔宗混蛋,该打。
秦吹落地,一哂:“如你说言,已经发生的事情做不得罢;但已经报过的仇,再来报一遍也没什么意思。你脑筋乱了我不与你计较,可你若仗着脑筋混乱就胡来...今日空来山,杀几个剑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岐鸣子这次真的愣住了:“你说什么?报过的仇?”
说完,他稍加琢磨,猛觉头痛欲裂,哎呀惨叫着抱头摔倒在地。
几乎同个时候,天光突兀沉黯,湛蓝苍穹中滚滚乌云溢出,而后电闪雷鸣不休!
苏景抬头望天,随即霍然大喜,他见过、他识得这副景色......果然,乌云翻腾一阵便从中破开,着红裙挂金铃的赤足巨汉显灵人间,金铃天以灵显像!
不过与往时接引不同,这次金铃天没笑,冷着张脸。
落足地面,金铃天对秦吹点头:“吾弟安好?”
秦吹躬身、问礼,之后问:“怎么隔了一阵才来?”
“你当是接引你么,我会满心欢快?”金铃天实话实说:“犹豫了一会,真不想领他走,太惹人讨厌!”
秦吹若有所悟:“尤其他长得和你还有几分相似...不熟的再把他当成你。”
“你这么一说,我更不想领他走了。”金铃天神情怪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