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扶南和任不寐从仓库里被她拖出来的时候, 一个傲慢倔强, 另一个屈辱不甘。白琅觉得自己可能真不是带孩子的料——她看谁都心疼难受, 舍不得骂。
“信还你。”白琅把地上捡的那封信交给任不寐, 然后朝楚扶南招招手,“你跟我来一下。”
她带楚扶南沿船舷走。外面雾海翻腾,青灰一片, 像一张贴得极近的怪诞巨脸,让人本能地心生战栗。
“你干嘛把信给他, 又不是他的东西!”楚扶南口气很冲。
“也不是我的。”白琅回答。
又走了会儿, 转到船后, 白琅走上鸭子尾巴,道袍下摆满风而扬。
白琅压着衣摆,回头问他:“持离,你是不是特别怕自己会变成坏人啊?”
失去这个名字没多久, 白琅这么叫他的时候,他已经反应不过来了。
“你平时都挺孤僻内向, 怎么一碰上这种事就吃了火药似的?钟离异跟他师妹暧昧不清也好, 任不寐小偷小摸也好……其实你不是真的嫉恶如仇,而是害怕自己变成他们的样子。”
楚扶南脸白了又红,恼恨道:“是是是, 全世界就你一个人聪明,什么都知道!”
他扭头就跑,听见白琅在身后大叫“你给我回来”, 步伐并未停止。
白琅又道:“当日我改天命之时,你说过你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楚扶南停下了步伐。
他回头看见白琅扬起的衣摆,像雨雾中流离失所的帆。这时候雾海化河,淅淅沥沥的水把他们从头淋到脚。白琅从鸭子尾巴上跳下来,伸手将他的衣服弄干。
楚扶南冷冷地站直身子,一点也不肯屈服:“什么代价?”
白琅叹了口气,蹲下来摸摸他潮湿的头发。
“你又觉得我挟恩图报了。”白琅盯着他,一点点把他凌乱的头发撩到耳后,“别怕,我已经替你付出过代价,你只需要好好长大就行。”
不等楚扶南继续问,她又接着说:“人哪里有不犯错的?我始终觉得万缘司不对,是因为它默认全世界都该结善缘斩恶缘,可这样的人间就不是人间了。因果相报,缘业相生,本来就是必然。你要见得了世上的龌龊,做得好自己的选择。”
楚扶南听得似懂非懂,注意力都在白琅手上。
她静了静,又垂眸笑道:“就算你将来成魔了也没关系,我来渡你。”
楚扶南听见“成魔”二字,身子畏缩了一下:“我才不会。”
和当日说出“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时一样,小小少年,胆大无畏,潦草而笃定地做着承诺。
但是白琅微笑点头:“好,我信你。”
解决了楚扶南,白琅又找到任不寐。
他正在自己房里生闷气,叫了半天也不开门。好不容易开开门了,他又把信往白琅手里一塞,阴阳怪气地说:“就是我偷的怎么了?失主都没找我麻烦,楚扶南这家伙又在那儿当什么卫道士!”
白琅握着信看了会儿:“我能进去吧?”
任不寐勉强让她进门。
“干嘛要偷一封信?”白琅把这封精致的信放在桌上,她觉得任不寐的金钱观还挺俗的,不至于见信上图案好看就偷。
任不寐连珠炮似的喷道:“你怎么管那么宽!我都说是我偷的了还不够吗?你要我怎么样,还回去给人赔礼道歉?”
白琅看了他一会儿,没有生气。
她说:“信的主人衣着讲究,行事傲慢莽撞。你看那人不顺眼,故意想要作弄,又觉得这种人丢个金银法宝,多半不会在意,于是就挑了这封信。它看起来珍贵而重要,被破坏了又不能复原,对方丢了信一定很慌,你的目的也就达到了。可是后来你发现对方来头太大,根本惹不起,所以不敢在落城多留,只好搭上我们的顺风车离开万缘司。”
任不寐的嘴越长越大,听到最后合都合不拢了。
白琅轻敲桌子:“说吧,信主人是谁?我们把它还回去。”
任不寐咽了咽口水,害怕得像只掉进米缸里出不来的耗子:“是一个叫步留影的女祭司,这封信是月圣派她寄给某个重要人物的。”
“……”白琅叹了口气,“把信给我,我想想怎么才能让你四肢完整地活下来。”
任不寐打了个哆嗦,哭喊道:“我再也不敢了!”
白琅回自己房里,看着碎信,感觉任不寐还真给她出了个大难题。但往好的方面想想,这封信是月圣寄出去的,说不定她可以借这个机会接近月圣。
她从储物袋里取了一小面镜子,照见桌上的碎信。
镜中似有烟雾飘过,转眼又映出它没被撕碎时的样子。白琅心念一动,想要恢复信里内容,于是镜子画面又一变,消散的隽秀字迹重新汇聚,变作一行短书。
——“适逢月色如旧,不知缓歌仙子可否赏光一聚?”
白琅将镜子扣下,再抬起来时,它里面映出的画面又重新变回了桌上的碎信。
任不寐这是把人家约会的信给截了吧?
“缓歌仙子……”
白琅看着这个称呼思考了很久,某些点连成线,静水深流的一切几乎就要浮出水面。
可这时候船忽然一晃。
她撑着桌角站起来,跑到外面一看,发现那艘大黑船居然又来了。
钟离异早她一步到甲板,正在不耐烦地活动手脚:“怎么还没玩没了了!”
那头索道上,一个身着亮蓝短衫,眉眼带几分英气的女人走下来。她肌肤呈麦色,长相不如一般女修精致,却自有一番粗糙野性的美感。
钟离异气愤道:“告诉你,我打起女人来是很不讲道理的,你最好……”
白琅突然喊了一句:“尹时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