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家主浑身一个哆嗦,眼角抽搐起来。
是了,他会来找这位方大人,除了想保陈家家业不败外,也是想保一家老小的命。他今年七十多,坐在这家主位置上近四十载,这些年经由他手交往的官员数不胜数,不乏一些封疆大吏和朝廷重臣。
当初的迎来送往,几分薄面,如今在明知陈家要倒的情况下,会不会有人怕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拿出什么不该拿的,先下手为强?他不用细数,随便列出几个人名,便可轻易地要了他一家老小的命。
现在整个陈家就在一盆火上,江家的境遇历历在目,暗杀钦差那么大的罪名,竟然被人给他抹平了。抹平了是想保他命?不是,不过是想把江家最后一滴油榨出来,再来解决他。
敢下出这步棋的人,非同寻常人,陈家会不会步了后尘?不,陈家还没有江家那么大的脸面,根本不需要别人这么对付。
一时间,陈家家主目光闪烁不停,竟是越想越冒冷汗。再看坐在对面,含笑看着他的方大人,他折扇轻摇,眉眼清淡,俨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这两淮的水之深,世人皆知,哪怕是陈家家主这种商人,也知晓点朝中的动向。借此地博弈的人马不知几路,姓方的这路,又是哪一路?
“陈老爷子,你要知道,我一个小小的七品散官,拿了这些东西能做甚?自然是有人需要了。”
与此同时,台上一阵锣鼓喧天,竟是演到了关键处。
忽然,腔调一转,由高转低,有一根弦断了。
“行,我答应你。”
凤笙露出满意的微笑。
*
为了掩人耳目,陈家家主半途恼怒离场,凤笙一直坐到把这场戏看完。
两人的不欢而散,竟是让另外几家都不敢上前。
不过今日能让她谈妥一家,已经出乎凤笙所料了。她不着急,可以慢慢来,多的时间都等了,不在乎这一星半点。
所以她坐着马车,围着扬州城逛了半圈,不光买了些零嘴果子,还买了不少糕点。中间为了一家老字号的锅饼,还在门外排了近半个时辰的队。
这让暗里跟着她的几路人马,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回去的时候,凤笙大包小包提了不少东西,让知春知秋十分惊讶。
凤笙爱吃零嘴,平时家里都备着,可这次她许久未回来,家里的零嘴早就断了,没想到她今天一次买了半个月的分量。
两个婢子拿着东西去收着,这时从门外进来一个人,正是范晋川。
“方贤弟,我想跟你谈一谈。”
背着他的凤笙,无声地叹了口气,回头看他时,却是面带微笑。
“大人想谈什么?”
范晋川目光暗了暗,凤笙只有公事时以及不高兴的时候,才会叫他大人,其他时候都是范兄,可不知什么时候,大人就成了他的代名词。
“就是想跟你说说话,我们找个没人的地方聊会儿。”
*
四月秀葽,五月鸣蜩。
四月是一年之中最好的天,没有三月的倒春寒,没有五月的炎热,又是草长莺飞之际,外面葱葱郁郁,看着就让人心中舒爽。
既然只是聊聊,就没有那么正式,凤笙便提议在后面园子里寻了个地方坐。
小七泡了茶后,就下去了。
明明这种两人对坐喝茶、谈天说地的次数,也并不少,可哪一次都没有这一次尴尬。
其实也不是尴尬,就是都不知道说什么。
最后还是凤笙率先开了口。
“大人难得悠闲,这些日子所有的事,都堆积在大人一人身上,大人辛苦了。”
“我不辛苦。”
凤笙笑了笑,端起茶来喝,边喝边看着亭外的风景。
范晋川目光贪婪地看着她,魂牵梦萦的面孔,以为自己害死了她,万念俱灰之下,只能将悲愤化为动力,谁知她其实还好好的。
知道她安然无恙,他大醉一场,醒来后更有动力,因为还记得她临走之前对他说的话——记得我们的计划,你一定要完成它。
幻想着等她回来,他该如何对她诉说思念与担忧;幻想着等她回来,他一定勇敢对她坦述心事。可真等她回来,看到她与以往没两样的眉眼,那种清清淡淡似乎隔了层雾的感觉又来了。
那晚,软玉温香,纤指覆唇,似乎就像一场梦。
梦醒了,还是只有他一个人。
可内心却是饥渴的,这种饥渴已经持续了多少日子,他不记得了。他只记得曾经想过,等哪一日送走他娘,他若还一人,他若还未娶,就和贤弟这般度过一生也不错。
“凤笙,你嫁给我好吗?”
谁也没想到这句话会是这样一种情况说出口,凤笙手一抖,茶洒了些出来。她不动声色将手指上的茶水擦干,等看向他的时候,已经恢复了镇定。
范晋川没有看凤笙,似乎心中十分忐忑,直视着外面的风景,唯独不敢看她。
凤笙有些叹息,不知为何耳边响起一道声音。
“……但你记住,本王不要的女人,也容不得别人指染,所以你离范晋川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