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又顿住,移开了目光,转身往后。
在他身后候着的陆翊以为他要找自己,还主动上前一步,问道:“陈总,您还有什么吩咐?”
陈季珽收敛起所有的情绪,不允许让任何人窥探到自己,冷声说:“你先去办手续,然后帮我推了今晚的应酬。”
“那您……”
“这两件事情办妥你就先走吧,车我自己开回去。”陈季珽没有多余半句。
陆翊识相地点头,麻利去办事了。
他在拐进转角的收费处之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老板仍然站在原地,眼睛又重新看着急诊室的方向。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老板这个样子,看来那位林小姐在老板的心里很特别,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因为送院及时,半小时后,林淼的呼吸已经有所改善,就是脖颈上的红疹要消退还要些时间,她却像打了一场硬仗,死去,又重新活过来的感觉。
等林淼能正常说话了,医生告知了她的病况,然后问她过往有无过敏史,林淼懵懂地摇头。
医生又拿出那张餐单以及所用食材,问她有什么是第一次吃的,林淼精神还不大好,抬了几次手才接过那张薄薄的纸,是她今天中午吃的东西。
她才慢慢想起来,方才是陈季珽送她来医院的,这东西肯定也是他弄来的,这么迅速而有效,只能是他。
林淼看了一遍,上面的东西除了甲鱼,基本都吃过,不曾出过什么事,而甲鱼就是那道滋阴补肾的汤,她足足喝了两大碗,还吃了肉。
医生听了以后问:“吃海鲜过敏吗?”
林淼摇头。
“也有人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这个甲鱼可能就是过敏原,异体蛋白过敏。由于你症状比较重,需要留院观察半天,并建议你过后做个过敏原检测。”
“等下再帮她拍张x光。”
这时,一直在外面听他们对话的陈季珽突兀地走进来并插话。
医生皱眉:“我刚才说了,这位患者需要测过敏原,而不是拍x光……”
“我为什么要拍x光?”林淼瞪大眼睛瞅他,她知道他在外面,又想忽略他的存在。
可是陈季珽哪里是会让自己被忽略的人,他也从未让自己说出口的话被人拒绝,不过凡事也有过例外的,曾经拒绝过他的,就是眼前的这个人。
事情可一不可再。
陈季珽没有管医生怎么想,只是定定地睨着林淼的眼睛,轻声问她:“不想照x光?”
林淼点头,好端端的照什么?
陈季珽移开眼,向医生说:“那么医生,干脆您直接安排她做全身检查好了,总是出状况,趁此机会检查检查也是好的。”
“陈季珽!”林淼气急败坏地打断他的话,已经顾不得什么怕与不怕。
陈季珽无奈地向医生笑了笑:“麻烦您了。”又回头冷冷看了林淼一眼,“听话!我说了,我每次说话都不想重复第二遍。”翻脸跟翻书似的,森冷得让林淼打了个寒颤。
医生以为是年轻情侣闹别扭,又觉得既然是家属提出要做检查,就去开方子了。
病床前没了别人。
“怎么又蔫了?刚才不是还梗着脖子喊我的名字吗?”陈季珽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林淼低下头,双手捂着脸,声音低低哑哑的:“我已经这样了,您还想怎么折磨我?”
她觉得自己受够了,这么长久的日子,恨不得把自己缩在没有人看得见的角落,也想过离开这个让她难堪的地方,可是她父母在这里,本来就连累了他们不能安享晚年,怎么还能忍心丢下他们不管自己逃了?之前跟着susan去外地,她妈妈每天都要跟她通过电话才放心的。
原以为时间长了,事情也淡了,她也想重新开始。
只要心怀希望,就不会绝望。
可是陈季珽的出现让她觉得害怕,说真的他并没有做什么,可是她总担心他是打算要做什么,每一次不管是碰面或者接受他的帮助,她都惶恐不安,觉得这背后肯定有事。
或是报复她或是折磨她,让好不容易得来的安稳日子又砸了,其实他也不必做什么,就能让她战战兢兢。
如同别人所说的,死不痛苦,苦的是等死的时候。
她现在,就是这样等待他宣判的犯人。
陈季珽一怔,看着她垂落的长发,不知道她的表情,沉声反问:“我……折磨你?”
这个问题让他啼笑皆非,无论如何,她都不该得出这样的结论,不过这不是她第一次这么认为了,陈季珽陷入沉思。
她抗拒他的接近,他原以为只是因为彼此的立场尴尬,可是话里话外,又好像不仅止于此。
“不然呢?就像我上一次说的,我不明白,不知道您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帮我。”
“您”字又出现了,可见她已经很清醒。
陈季珽笑了:“问得好,既然我‘想’折磨你,又为何要帮助你?你认真想过没有?林淼,等下让医生检查一下你大脑究竟什么构造。”
“您不需要讽刺我,我若聪明也不会让自己这么狼狈。”林淼很平静,声音有些凄凄,空洞回荡在空气里,“够聪明的话,我就不会不知道自己和小玥竟然喜欢上同一个人,不会不知道她会因此出意外,大家都说是我的错,您不也这么认为吗?好,既然是我的错,那我也得到惩罚了,小玥躺在病床不能再跳舞,我也没有再弹琴,我爸妈变卖所有东西出医疗费,虽然对你们来说不过九牛一毛,这也没关系,既然要我活得痛苦你们才能泄愤,那我也努力做到了,其实我不止一次在想,当时要是跌下去的人是我就好了。现在不如您告诉我,还需要我怎么做呢?要不我把这条命也交出来?”
陈季珽沉默不语地听着她的叙述,当她说到喜欢同一个人时,薄唇抿得紧紧的,可更让他不舒服的,是她话里话外的自弃。
“我也这样认为?”许久以后,他重复了她的一句话。
林淼捏着白刷刷的被子,闻着那股子消毒水的味道,轻声说:“难道不是?我去求您,您只让我以后不要再出现在你们面前。”当年她父母四处奔走,甚至跪在医院求他们相信自己,不要提出诉讼,因为她再过不久就要进行毕业演出。
一旦官司在身,什么都完了。
她以为可以在顾淮那里得到安慰,他却跟她说不要再见面;她以为他多少能帮她,他也让她走;她以为至少会有一部分人相信自己,可除了父母,也就是佳绮和导师帮她说过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