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何知府府上呢?”王夫人又问。
周瑞家的道:“何知府府上倒是客客气气,只是也不肯收下礼物。”
“竟是这样,可提了我们王家的名?”王夫人叹道。
“怎么没提,就连史家并林姑老爷也提了,可那知府太太只管客客气气地,愣是一句话也不多说。也不知道大老爷快死的人了,跟他们有什么交情,值得他们这样?”
王熙凤在帘子外听了,当即将手撑在墙上,她原就为了贾赦信中所说的亲事郁结于心,此时听周瑞家的这一句,就想:是了,贾赦快死的人了,跟他们有个什么交情,只能是琏二跟他们有交情了。琏二年纪轻轻、一事无成,能跟他们有什么至深的交情?定是那桩祖上留下的亲事了,于是掀了帘子进去,紧挨着王夫人道:“姑妈,怕大老爷信里说的故交,就是那两江总督黎家。”
“这断然不是,黎家跟我们老太爷有些过节。”王夫人早知道王熙凤在外头,只是心知王熙凤因贾赦那封信在贾家里丢了大人,故恨死了琏二,是以不防着她。
“这可难保不是,戏词里不常有杯酒一杯泯恩仇吗?那姓黎的若不是背地里跟老国公和好了,他做哪门子两江总督去?”王熙凤只觉他们四大家族只手遮天,因此认定了得罪贾代善的黎芮之所以做了两江总督,必定是讨好了贾代善的缘故,“太太再叫周大嫂子登门,明着探望迎春,暗中说些琏二在京城另定下亲事,对不住他们黎家姑娘的话,看黎家不恼羞成怒跟琏二翻脸。”
老宅里的器物陈旧了些,即便是王夫人从荣国府带出来的那些半新不旧的东西,被这老宅里陈旧的桌椅案几一比,也显得崭新无比。
王夫人两只手搭在素净的蓝纹暖炉上,细细将王熙凤看了一看,心叹到底是凤丫头心思转得快,虽说贾赦去了,琏二成不了气候,但若是贾琏当真寻了个有能耐的岳父呢?如此就难保贾琏没个翻身的日子,只有将王熙凤依着早先的计划嫁给贾琏,才能万无一失,“快住口,一个姑娘家,管谁定了人去?快回房做针线去,再多嘴,我便叫你小婶子来接了你家去。”
“姑姑——”王熙凤上前一步,鬓间步摇微微晃动,更衬得一张脸俏丽无匹,须臾见周瑞家的给她递眼色,知道自己的话王夫人听进去了,便满意地低了头,领着平儿、衡儿两个出去。
周瑞家的站在门边送王熙凤,看着她身姿婀娜地去了,啧啧道:“琏二爷没福分,这么个心眼灵活的姑娘,谁家得了,就是祖坟上冒青烟了。”待王熙凤走远,走了几步,又挨着王夫人道:“听何知府府上抓了几个跟马掌柜他们勾结的‘外人’,太太道那‘外人’是谁?”
“是谁?”王夫人问,心里已经猜到两成。
“那人看似跟咱们家没有关系,关系却又大了去了。都是早先老太太施恩放出府的人。”周瑞家的低声道。
就为了何知府太太的这几句话,周瑞家的暗中塞给了知府太太不少银钱,只将那些显眼的大件的东西原封不动地抬了出来。
王夫人眼皮子一跳,蹙着眉头,叹道:“少不得我要替老太太顶上骂名了。”先埋怨贾母不知足,后艳羡贾母翻手覆手,竟然弄了那么些钱财去,最后想少不得要替贾母将这案子压下去,不然她的名声也要受累,“再依着凤丫头的话去一趟两江总督府,不管黎家是真跟琏哥儿有亲事,还是凤丫头多疑了。戳破了,两江总督府要么因琏哥儿另定了亲恼羞成怒,要么觉得琏哥儿痴心妄想惦记他家姑娘。”
“太太说的是,既然两江总督府跟咱们不亲近,也不能叫他们跟大老爷、琏二爷亲近了去。”周瑞家的笑盈盈奉承着,立时重整旗鼓,因今儿个晚了,叫人准备明日一早再去两江总督府。
一夜无话,隔日,周瑞家的果然带着其他两个体面的妇人又去了两江总督府,黎太太依旧避而不见,只叫黎碧舟之妻房氏出来打发周瑞家的。
因周瑞家的话里藏话处处暗示黎家姑娘与贾家二爷有婚约,房氏不便处置,悄悄地问了黎太太,黎太太原是可怜迎春兄妹年少无助才留下她,此时见贾家竟然攀扯她女儿,当下叫房氏放迎春回去。
因迎春是贾琏送来的,此次来接的,又是与贾琏父子不对付的贾家二房,黎太太便叫了自己的陪房曾卉家的随着周瑞家的往贾家老宅去见一见贾琏,一来追问贾琏为何恩将仇报,攀扯黎家姑娘;二来若不是贾琏有意攀扯,又该将造谣的源头找出来;三来,也算是有始有终,不曾辜负贾琏所托。
周瑞家的瞧着黎太太、房氏果然恼了,只觉自己不负王夫人所托,虽瞧见迎春果然是病了,却也不大理会,只略安慰了迎春两句,将她送入轿子里,就领着曾卉家的的马车,来了老宅。进了仪门后,不急着领曾卉家的去见贾琏,先要带着她去拜见王夫人。
曾卉家的瞧着贾家二房的行事,竟好似浑然不将贾家大房放在眼中,不然依着次序,也该先叫她去大房走一遭,笑道:“我们太太说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叫我务必将迎春姑娘领到贾家二爷跟前,不知琏二爷人呢?”
周瑞家的笑道:“琏二爷在大老爷房里跟几个小姨娘一同伺候大老爷呢,大太太又也病着,不好领着曾嫂子过去。”
曾卉家的听说跟贾琏一起侍疾的还有几个小姨娘,不由地就想起了那些大家子里头的龌蹉事,心下就对贾琏有些不喜,心道君子不立于围墙之下,琏二爷怎不知避讳?不知,就有意的了,那么着,那样跟他父亲的小妾黏糊不清的浪荡子,竟然还敢攀扯他们黎家姑娘??
☆、19投机不成
迎春从轿子里出来,脸上微微有些发烫,虽不通人事,但已经明白周瑞家的那话不是什么好话。
“二姑娘怎回来了?”金彩家的正领着几个婆子过来,见了迎春,赶紧垂手问好,跟周瑞家的寒暄一声,有意装作没瞧见来了外人,对迎春道:“二姑娘既然来了,便去劝劝二爷一声,叫他好歹顾着些自己的身子,一天到晚地守在大老爷房里,就算是个铁人也扛不住。”
“不是说大老爷房里有几个小姨娘吗?有小姨娘在,二爷还这么操劳?”曾卉家的看金彩家的对她并不客套,就想定是贾家里个个都生了富贵眼,将她当成了不相干的人了。
“那两个小姨娘只顾自己玩笑,渴了大老爷半日,二爷一恼,就将她们全打发到大太太身边了。如今喂药、擦身,都是二爷自己做呢。二爷常落泪说,他跟迎春年纪都小,大老爷若是留下他们两个可怎么办?”金彩家的这席话不是无的放矢,乃是因听门上的妇人跟她通风报信,于是特地来替贾琏辩白两句,此时又装作不认识曾卉家的,疑惑地问:“您是……”
贾琏从铺子、庄子里领出来花了大价钱养着的男男女女,可不是只吃饭不干事的,周瑞家的方才的话,早有人赶紧传给金彩家的了。
周瑞家的心里骂金彩家的这没眼力劲的专门挑这时候过来,因金彩一家子都是贾母的人,却也不疑心金彩家的是有意过来说这些,只觉是金彩家的蠢顿才会如此,笑道:“这是两江总督府的曾嫂子,也给太太请安呢。”
曾卉家的不由地扫了周瑞家的一眼,又听迎春咳嗽两声,忙搀扶着迎春,笑道:“这位嫂子那么说,迎春姑娘当真该去劝劝你哥哥了,至于府上二太太,来的仓促不曾好生收拾脸面,却不好去见二太太。”
金彩家的连声道:“唐突了,唐突了,竟不知来了客人。”说着,有意装傻地对周瑞家的道:“周大嫂子就领着曾嫂子去见二爷吧。”说着,自己先带着一路婆子去了。
周瑞家的此时不好不领着曾卉家的去,心里嗤了一声,又觉贾琏并不知道迎春回来,且没人给他送信,以贾琏的性子,他指不定躲到哪里仰头大睡或者调戏小姨娘去了呢,此次过去,正能将贾琏打得个措手不及,叫曾卉家的瞧见贾琏是如何惺惺作态,递了个眼色叫人盯着不许人支会贾琏,就与曾卉家的一同搀着迎春去贾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