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人的话,令他有些烦躁,虽说这烦躁来的有些没有道理,但依然作弄着他的思绪。
这名叫清人的士人,原本是江南的风流名士,被他网罗而来,就是那本走红京城的玉梨记的作者。他本名兰若之,字清人,是个落第秀才,虽有满腹才学,但因朝廷科考弊病丛生,他无钱无人,依然不能得中,又看不惯官场那溜须拍马、行贿受贿的乱象,索性堕入红尘,化名兰春生,以写话本为生。
这改了行当,倒是对了路,他文采本好,又看多了世态炎凉,起初还只是寻常俗套风月故事,久了便借着话本针砭时弊,大红特红。上一世,此人大红大紫,所著书籍一度洛阳纸贵,然而因其在书里议论了朝廷与陈恒远,终究落了个人头搬家的下场。
今生这个时候,他还远未到那个地步。陈博衍早早的将他收到了麾下,便是为了将来在恰当的时候,借他那支笔。
陈博衍开这间书局,一则是为了方便赚取银钱,二来便是为了将来造势铺垫了。
兰春生这名字,在京中名声已渐鹊起,文心书肆也渐为世人所知。
他也曾考虑过,只一个兰春生未免单薄了些,是否多捧几个名字出来。
便在这个时候,萧月白把这卷折子戏送到了他手中。
能让兰春生如此赏识,足见萧月白是有这个能力的,但真要将她也拉扯进来么作为一个男人,他并不想去依靠女人的力量,作为萧月白的未婚夫,他更不想将自己的恋人推到前头。
他的月儿,既聪明又美丽,走出来不知要吸引多少人。
想起适才兰春生那激赏的眼光神情,虽明知他并不晓得这出戏出自何人之手,但依旧令陈博衍极其的不舒服。
萧月白,明明是他一个人的。
想着,心中一阵翻腾,陈博衍抽打了一下马匹,喝了一声,便向皇宫疾驰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生理不适,这章很少,见谅。
第70章
入夜,掌灯时分,萧月白散了头发,只着一袭月白色薄罗纱衣,在灯下绘着什么。
明珠过来,剪了剪灯花,说道“姑娘,夜深了,仔细眼睛。”说着,又勾头看了一眼,见她正画着些什么,遂看了一会儿,忍不住说道“姑娘许久不曾动画笔了,怎么又想起来作画了看这画,不是山水也不是花卉,人物竟是白描的,怎么突然想起画这个”
萧月白笑了笑,说道“想着给之前那卷小戏添些人物绘像。”
明珠有些咋舌,说道“好端端的,姑娘突然好起这个来了”
萧月白放了笔,懒散一笑“只是觉得有趣,天天闲着也是闷得慌。”
明珠却说道“姑娘,四爷果真会把书印了么”
萧月白一怔,问道“怎么呢他都拿去了,为什么不会印”
明珠说道“姑娘莫不是糊涂了,如今这世上只见男子的笔墨流传,哪里见过女子的手稿刊行于世的再说,四爷同姑娘又有婚约,哪个男人会喜欢自己未来娘子的名字在外头叫人传来传去呢四爷纵然把姑娘的手稿拿去,也未必肯印吧。”
萧月白听了这话,竟然愣住了,仔细想想明珠说的却也有理。
从以往两人的相处,她也能感觉到,陈博衍并不喜欢她干涉他的事情,更不喜欢她过问外界。
他还是喜欢,她能像世间别的女子一样,安静贤淑的待在后院之中,然而这却并不是她想要的。
如果陈博衍坚持如此看法,她能怎样呢她到底也只是个女子,将来也总会嫁给他,胳膊拗不过大腿的,大概也就只能如此了吧。
想到这儿,萧月白只觉得索然无味,看着案上画了一半的绘像也没了兴致,她吩咐明珠将笔墨都收了起来,梳洗之后便去床上躺下睡了。
又隔两日,元宝果然赶了车来,到那胡同小院前。
他跳下马车,高声道“兰先生,可好了不成”
话音落,但听院中一阵脚步声响,兰春生顶着两只乌黑眼圈,出现在了院中。
今日天气和暖,他敞着衣襟,走上前来,说道“这一日一夜,可熬煞我也好容易才将四爷要的书册印足数量,你回去可要跟爷好生说说,这工钱须得给我加上”
元宝笑了一声“您可算了吧,想着您之前落难的时候,在江南窑子里耍光了钱,被人家鸨子扣在屋里不能走,几个龟奴把你摁在院中打个臭死,不是咱们爷花钱将你保出来,你如今还不知道在哪儿呢到了京里,这每日里好饭好茶,又是绸缎衣裳,你还要什么红袖添香,四爷可没一个不字。如今不过用着你半点,你就嗷嗷叫起苦来,还要四爷多加工钱给你。你倒是先把之前吃的用的都还来再算吧好不好,换个人来,也是一样”
元宝是个太监,嗓音又尖又细,在这僻静的胡同里显得极其高昂,刺的兰春生耳膜生疼。
兰春生其实并不知道那位四爷到底是什么人,只晓得他身份尊贵,家里排行第四,所以他身边人尊称一声四爷。
他之前写玉梨记走红,得了一注钱财,就在江南的青楼买笑追欢,不慎便将银子都扔在了那销魂窟里,被人扣住走不脱,险些丢了命,所幸碰上陈博衍派来的人来请,这方得救。
到了京城,陈博衍将他安置在这小院里,要他打理这文心书肆,倒也不拘他平日里写什么,印什么,只是放了个账房在这里管着银钱往来,其他一概不问。
这于兰春生而言,真是如鱼得水,他借着书局的便当,一展生平抱负,每日痴迷于写书印书,这书印出来便有人来取,再到市面上售卖。连出了几本,在市面上都卖的不错,他兰春生的名头也渐渐打了出来。
这时候,如若陈博衍真的将他撵走,那可真如挖了他的心肝肺一般。这生活没了着落还是小事,他到哪儿再找一间能这样任凭他胡为的书肆再说,他那些书中颇有些对朝廷不敬的隐喻,就这么散了出去,竟也没出什么祸端。那位四爷的权势,远超出他的想象。
这样的人,不是他一个落魄文人能招惹的起的。
换成以前,他还敢拿乔,但想到那份神秘手稿的主人,他便再也不敢动那心思了。显然这位陈四爷,不知在哪里又请到了一位高人,那是靠不着他了。如若干得不好,只怕就把他给替了也不算什么。
兰春生只觉得脖子后头一凉,惊出了一背的冷汗,连忙作揖赔笑“我不过是随口说笑罢了,小哥莫往心里去。”
元宝瞟了他一眼,说道“先生说笑呢,那也罢了,就怕先生说多了就说惯了,哪天四爷过来,您也这样说,就要惹祸了。”
兰春生唯唯诺诺,忙指挥着院里的长工将已捆好的书提了出来,装上车子。
元宝随手拿了一本,略微翻了一下,一股油墨味喷鼻而来,书册里的字迹清楚,装订也没有错漏之处,看着长工将书册全部装上车,方才赶车离去。
兰春生站在院门口,目送那车子远去,搔了搔头,方才又进院去。
原本想着借这个机会,从元宝嘴里问出些那著书人的事,谁晓得竟被这小厮拿了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