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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晚间时候,萧月白坐在桌前看着账目,明珠过来替她满了茶碗,从旁说道“姑娘,夜深了,早些睡吧,仔细伤了眼睛。”

萧月白合了账本,揉了揉眼睛,略有几分倦意的笑道“以前也不曾亲自料理过这么多的账目,如今掌了事,才知道里面的辛苦。”

明珠叹息道“姑娘真是的,再有几日就是出阁的日子了,这么忙碌,又想起做这件事来。赚得了银钱,自己又不收,全贴了出去,图什么呢”

萧月白没有接这话,只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微笑问道“燕儿在那边还好”

明珠见她听不进去,只得说道“燕儿很好,叫家人捎来消息,姑娘一切放心,她定然不负姑娘所托。”说着,她想了想,又添了一句“燕儿还说,柳编场里做事的妇人,都感念姑娘的大恩大德,杀身无以为报呢。”

萧月白浅浅一笑,将头上挽发的钗子摘了下来,黑亮的长发瀑一般的散了下来。

她望着明亮的烛火,意味深长道“让她们记住,她们要感念的,是成王殿下。”

第92章

时光荏苒,转瞬便是五月下旬。

这日,正是萧月白同陈博衍成亲的吉日。

天色未亮,安国公府已忙的如开水锅一般了,人人脸上挂着喜气,匆匆忙忙的进进出出。

府中的四小姐,就要出阁做成王妃了,所有人都是真心实意的感到高兴。

萧月白性格温婉柔和,敬上怜下,虽说是府中最受长辈们喜爱的小姐,却从没有什么主子架子。她今日出阁,阖府上下是既为她高兴,又深感不舍。

她乳母程嬷嬷,在甄母房里更是一把鼻涕一把泪“想着那时候,小姐才生下来,跟小猫崽儿一样,又瘦又小,还动不动就生病。这好容易,熬过了三病九灾,养到这么大,眨眼功夫就要嫁人了,我怎么能舍得我说要跟着小姐一道过去,等她将来生下个一儿半女,我再替她看养伺候。没想到小姐嫌弃起我这把老骨头不中用,一屋子丫头连着那个燕儿都要带去,就要把我留下”

这若换做旁人,主子姑娘大喜之日哭哭啼啼的招晦气,早挨了板子了。

但程嬷嬷的心性脾气,甄母是晓得的,她是真心实意的疼爱萧月白,这一番哭诉也是发自内心的。

前两日,府里商议起萧月白陪嫁的事,问了她的意思,萧月白便说这屋里素日里跟着她的丫头,比如琳琅、明珠自是要跟她过去的。燕儿虽说进府晚些,但开设柳编场,她是头功,日后也还要她打理,自然也要跟过去。

余下的,她便在府中挑了两房勤恳敬上,忠实可靠的家人带过去,至于自己的乳母程嬷嬷,竟是留下来了。

倒也不为别的,年里程嬷嬷在亲戚家中吃酒,吃醉了出门一脚踩空,跌折了一条腿,到了眼下走路还需得拄拐。萧月白便想她年纪也是大了,不如就留在府中颐养天年。原也是番好意,但这话传到程嬷嬷耳朵里,却变了味儿。

她费尽心血,一把拉扯大的小姑娘,出嫁竟然不肯带她去,她只当萧月白嫌弃她老了,不顶用了,便跑到了甄母跟前哭诉。

甄母笑道“老货,你也罢了,月儿是你一手奶大的,她什么性子,你还不清楚她哪儿会有这个心思她是看你如今上了年纪,想让你留在府中养老,这去了成王府,怕是再要受累,她心疼你啊。月儿昨儿还跟我说起,往后这柳编场的收益,每月匀出十两银子来,给你养老用,你还愁什么”

一旁,程嬷嬷的儿媳妇、如今亦在国公府里当差的程四娘子,听了这话,顿时欢喜的合不拢嘴,赶忙上前说道“我昨儿就说,咱们四小姐,活菩萨一样的心肠,哪里会嫌弃您老人家老太太不知,我们婆婆这辈子最放在心上的,不是自己个儿生养的儿女,就是咱们四小姐。打从年头,宫里传旨订了日子,她可就忙碌起来,这个要带去,那个不能丢。这乍然间听说小姐不叫她过去,她可就慌了,天塌了一般的。我们在家里也都劝,她老人家就是听不进去。如今,您可放心了吧”

程嬷嬷听了那养老银子的事,却没怎么上心,并不大高兴,抹着眼睛说道“我倒也不在乎这个,只是舍不得小姐罢了。这猛可儿的离了家,往后难见面了,叫我心里怎么好受”

甄母笑着颔首叹息道“谁说不是呢咱们舍得让月儿离了家门,但这姑娘大了总归还是要出阁的。好在,总是一个城里住着,不是那远嫁的姑娘,见面也都容易。”

说着话,便将程嬷嬷劝住了。

这话传到闲月阁时,萧月白已穿好了嫁衣,坐在妆台前,任凭宫里派来的女官喜娘为自己梳妆打扮。

一旁,琳琅捧着凤冠,将这话当笑话说与她听,又道“姑娘听着,可笑不可笑分明是为她好,忙碌一辈子了,年纪大了该歇息了,叫她留在府中颐养天年,她倒埋怨起来。”

萧月白瞥了她一眼,没有言语,目光之中似有嗔怪之意。

琳琅醒悟过来,有宫里的人在,不是说笑的场合,悄悄吐了吐舌头,闭口不言了。

为萧月白梳头的女官,虽是内侍省派来的,但实则是皇贵妃自后宫之中选的妥帖人。

她立在萧月白身后,手持一柄五福桃木梳,轻轻梳理着萧月白那几乎及地的长发,微笑说道“足见姑娘性格随和可亲,能让家中的下人这般不舍,实在难得了。”笑着,又说道“姑娘天庭饱满,额头光润,眼眸明亮如水,这是福相啊。姑娘将来,必定富贵荣华,子孙满堂。”

萧月白晓得这些喜娘与新娘装扮之时,必定要说些动听的好话,便浅笑道“多呈姑姑吉言。”言罢,示意明珠。

明珠便送上了一纸红封“我们姑娘请姑姑喝茶的。”

这女官是宫廷出来的,见过世面,自然也不会因一个小小的打赏而有所震动。然而她充任女官以来,伺候过的小姐、嫔妃也是不少,出身尊贵者有之,容貌出众者有之,却也不乏跋扈矜贵的。萧月白这般的品貌,又是这样的出身,却实在少见。

国公府嫡出的千金,自幼深受长辈的喜爱,甚而连太后也青睐有加,可谓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但看她眼下的言谈举止,无一丝轻狂骄纵,通身的气度,雍容端庄,沉稳自持,再配着那柔嫩鲜妍的容貌,叫人不得不叹服这安国公府会调理人。

女官将红封双手接了,藏在袖中,笑容可掬“多谢姑娘的赏赐,姑娘将来必定是前途无量的。”

萧月白淡然一笑,她看着水银镜中的自己,忽觉的有几分陌生。

艳红满绣的吉服衬着自己的脸庞,胸前的珠子熠熠生辉。一向梳成辫子的长发,被高高的盘起,预备着戴上凤冠。脂光细腻的脸上,双唇被涂的丰满艳丽,一双眉描成了远山状,浓淡有致。看惯了自己淡妆的模样,乍见了这浓艳装扮,还真有几分吓到了。

镜中的女子,艳丽妩媚,羞涩生嫩与成熟竟交叠糅杂在一起,这大约是一个女孩子向着女人过渡的第一步。

直到了此刻,萧月白才真切的意识到,她要嫁人了。从今日起,她便不再是萧家的女儿,而是陈家的媳妇了。

她竟然,真的就要嫁给博衍哥哥了,这一路过来真的好似梦一样。

欢喜,却又带着忐忑,还有几分隐隐的忧虑,揉在一起竟不知是什么滋味儿。

梳妆已毕,便听外头人传报道“迎亲的车马已到门前,请新娘动身了”

萧月白心中一颤,转了转腕上的东珠手钏,听凭侍婢将自己扶起。

依着世间礼俗,新娘出嫁之前,要去向自己的父母磕头谢多年养育之恩。

来到府中正堂上,甄母、萧覃与林氏都在等候,满面笑意的等着她。

萧月白缓步上前,看着自己的祖母与双亲,盈盈拜倒,压着胸中的酸楚,口中说道“祖母,爹,娘,孩儿今日出门去了,多谢诸位长辈的教诲与养育。孩儿离家之后,还望祖母与二老多多保重自身。”说着,深深的磕下头去。

旁人尤可,唯独萧覃同林氏,心中如浪涛翻过,看着女儿好似昨日还是偎依膝下的稚嫩孩子,今日就已凤冠霞帔的嫁为人妇,既感欣慰又觉难舍,这番五味杂陈实在难以描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