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腿麻了。”苏霁华靠在美人靠上,蹙着细眉,声音微哑。许久未说话,嗓子里头就像是含着一口浓雾,吐不出,咽不下。
梓枬赶忙蹲在地上给苏霁华捏腿,小心翼翼的模样就像是在捏着一块软豆腐。不过苏霁华的肌肤确实又细又滑,即便是穿着裙衫,也依旧能感觉到里面凝脂白玉般的触感。
“奶奶,您的裙衫都湿了,还有这罗袜,还是回去换了吧。这日出便是在二楼的风窗上都能瞧见,何必一定要候在院子里头呢?这四面透风的,虽说现下天色暖了,但您身子不好,可不要闹出些病症来。”
梓枬苦口婆心的劝着苏霁华。
苏霁华略点了点头,便被梓枬搀扶着回了二楼。毕竟她可不是真来看日出的,只是想等一会子看看三叔会不会回来,却是不想这一等就不小心睡着了。
二楼门扉处,元宝靠在那里还在酣睡,身上裹着薄毯,“呼噜呼噜”的甚至在打瞌睡。
梓枬上前,正皱眉要将元宝唤醒,苏霁华止住她的动作。
“别叫了,让元宝再睡会。”替元宝掖好薄毯,苏霁华径直跨入屋内,然后打开帘子躺回榻上。“我歇会儿,今日就不看日出了。”
“……哎。”梓枬明显感觉到苏霁华情绪的低落,她犹豫着应了一声,替苏霁华将帐帘遮好,然后转身退了出去。行至主屋门口时还是忍不住的将元宝给唤醒了。
元宝迷迷糊糊的起身,刚刚站起来就被梓枬扯着耳朵往前拉了几步,“嗷嗷”的叫唤个不停,直接又被梓枬捂住了嘴,作嘘声状。
待元宝安静下来,梓枬压着声音皱眉道:“不是让你看好奶奶的吗?昨晚上奶奶出去你怎么都没瞧见?”
“奶奶出去了?”元宝皱着眉,左右看了看。
“别看了,奶奶已经回去歇着了。定是你个懒货睡的太死,不然怎么连奶奶出去了都没瞧见。”
元宝心虚的垂下脑袋,一副丧气模样被梓枬一脸碎念一路拉着去了小厨房。她也不想睡那么沉的啊……
楼上屋内,苏霁华躺在榻上,搂着纱被,神色迷茫。
三叔是真的生她的气了吗?还是……厌恶了自己?红着眼眶,苏霁华埋首在纱被内,闻到那股子熟悉的味道,禁不住的泛起水雾。
她知道,她能变成贺家的二奶奶是她死皮赖脸求来的结果,她本就没有幻想三叔能真的欢喜上自己,可是真的等到这一日,她却觉得心口发疼的厉害。是她自己不好,三叔说的对,她越发放纵大胆了。
她早该清楚自己的位置,明白自己的身份,一个寡妇,能嫁给应天府赫赫有名的大司马,已经是祖上积了几百年的大德了,说不定连她下头几辈的几百辈子大德都算进去了。
攥着自己的衣襟,苏霁华呜咽出声,觉得自己真是没用。她早就应该清楚自己死皮赖脸后要承受的结果,三叔不爱她,说不定待日后寻到了真爱的女子,便会让她退位让贤。
想到这里,苏霁华更觉心里难受的厉害。说不定,说不定那朝阳公主要进来的事是真的,那个时候三叔会娶她,是不是正在与朝阳公主闹脾气?然后待朝阳公主与三叔和好了,她这个寡妇便多余了。
趴在榻上,苏霁华胡思乱想的流着眼泪珠子,呜呜咽咽的睡了过去。
这几日,天色很好,但一连三日苏霁华都没再收到过糕点,而风窗处被洒上了白粉的地方也总是纹丝未动,连只蚊蝇都没瞧见。
苏霁华有些泄气,她想三叔生起气来真是难哄。可不是嘛,这人都看不着该怎么哄嘛。
撑着下颚靠在内院的石桌上,苏霁华盯着头顶皎白的圆月,幽幽叹息一声,觉得眼睛又有些发酸。不行,她可不能再哭了,再哭下去这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轻微声响,似是石块滑落的声音,苏霁华神色一喜,猛地起身转头唤道:“三叔!”
“华姐儿。”粉墙处,站着一人,提着一盏红纱笼灯,穿月白宽袍,戴银制面具,一双眼执拗的盯住苏霁华,透出一股别扭的疯狂。
“怎么是你?”苏霁华原本扬着笑的脸顺势搭拢下来,她瞪向李锦鸿,表情嫌恶。
“怎么不是我。如果不是我,华姐儿想是谁?那大司马贺景瑞吗?”李锦鸿掩在面具下的脸显出一种咬牙切齿的感觉。方才那声三叔,李锦鸿听得清清楚楚,他瞧着以前心爱的女人心心念念的唤着别的男人的名字,心中愤怒非常。
恨不能将那贺景瑞撕成碎片。
“对,我就是在念着三叔。三叔是我的夫,我念着他怎么了?若是我念着你,那才是大逆不道,红杏出墙呢。”苏霁华讽刺的看向李锦鸿,声音虽软糯,却句句刺骨。
李锦鸿面色大变,他猛地扔下那盏红纱笼灯大步往苏霁华的方向走去。
看着来势汹汹的李锦鸿,苏霁华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靠到石桌上。她清楚的记得那个时候若不是这李锦鸿被她戳了一剪子,还指不定要做出什么禽兽之事呢。
后腰贴在微冷的石桌上,苏霁华霍然站直身体,用力瞪向面前的李锦鸿怒斥道:“李锦鸿,你擅闯贺府内宅,当心我唤人来将你乱棍打出去!”
面色苏霁华的声色内荏,李锦鸿并未说话,只站定在她三步远的地方,目光一瞬不瞬的盯住苏霁华,犹如一条盘桓在阴暗角落处伺机而动的毒蛇。
在没有毁容前,李锦鸿也是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但自毁容后,他就变的脾气暴躁易怒,整个人像炮仗似得一点就燃,尤其是看人的视线,总是带着那股子阴冷恶意。
苏霁华看着面前的李锦鸿,想起以往风姿卓卓的他,只觉天意弄人。谁会想到,那么一个天之骄子一般的人物会沦落至此。
“李锦鸿,你快些走吧,不然待人来了,你便是想走也走不得了。”苏霁华一边说话,一边不自禁的往粉墙处看了一眼。
那个地方是她以前经常爬进来寻贺景瑞的地方,假山石块林立,便是她这般的弱女子都能借势进来,更别说是李锦鸿这样的男人了。
内院里很安静,原本一天到晚围在苏霁华身边的梓枬和元宝都不见了踪影,苏霁华攥着绣帕,面色沉静的盯住李锦鸿。
“华姐儿,你在担忧我?”李锦鸿面上一喜,但因着脸上戴着面具,所以看上去愈发显得狰狞可怖。
看着又往自己面前迈了一步的李锦鸿,苏霁华瞬时扭身躲到石桌后。
李锦鸿脸上喜色一敛,“华姐儿,你在怕我?你为什么怕我?我们是夫妻啊。”
呸,不要脸的东西,谁与你是夫妻。苏霁华心里头虽是这样说的,但因着院内无人,不太敢得罪这情绪异常的李锦鸿,毕竟若是出了事,吃亏的还是她自己。
“我与你早就恩断义绝,合离书已交给衙门,我现下是贺府的二奶奶,大司马贺景瑞的妻子。”斜睨了一眼李锦鸿,苏霁华抠着石桌边缘,突然扬高了几分声音,“你快些走吧,不然待三叔回来瞧见你,断胳膊少腿的我就管不着了。”
听苏霁华一口一个三叔,一口一个贺景瑞的,李锦鸿面色愈发低沉。
“莫再诓我,我已看了几日,这小锦园内除了几个粗使婆子和两三个丫鬟,可没有别人了。而且那贺景瑞现下在宫中,就算是快马加鞭的赶过来,也要一炷香的时辰。”李锦鸿哑着嗓子开口,那声音粗嘎难忍,就像是树皮磨在粉墙上的声音。
苏霁华面色不变,只笑道:“李公子这便错了。贺府卧虎藏龙,便是贺家军里头随意挑出一人怕是都比李公子的武艺高上那么几分。既如此,他们想躲你还不容易?”
苏霁华说话时语调缓慢,语气灼灼,故意露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但其实心底却在发虚。
李锦鸿一瞬不瞬的盯住苏霁华,然后突兀发出一阵低笑,“华姐儿,我说过了,别再诓我了,我还不了解你,最喜信口雌黄。”
咬住“信口雌黄”四字,李锦鸿那张掩在面具下的脸变得十分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