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知青嘴里头吐出两大口水之后,终于悠悠转醒。
只是自从睁开眼睛的瞬间起,她就始终抿紧了嘴巴一语不发。
无论少年郑援朝如何好奇追问,她都毫无反应,好像魂留在水底下一样。
根生到底年长十多岁,已经成婚生女,自然知道的事情多些。他猛然想起广播里头说的“白卷英雄”,蓦地反应过来。
这次考试成绩作废了,上大学还是靠推荐。大学没权利做主要谁,到底谁是大学生,依然由公社革委会主任说了算。
好不容易挣脱开来的女知青,又一次被打进了泥坑中。
根生给郑援朝使眼色,阻止了少年人的好奇心。他只含混地用总理的话安慰女知青,一个人的出身不由己,但道路可以自己选择。
女知青古怪地笑了声,喃喃自语般:“杀了我们全家,我还要感恩涕零。真是荒谬,恶心的荒谬,肮脏的荒谬。”
郑援朝不明白这位年轻的代课老师到底在说什么。
少年看着对方消失在集市中的背影,担心她会想不开,再一次跳河自杀。
根生沉默许久,只能摇头:“没事,她就是一时间脑袋转不过弯来。今天的事,咱们就当不知道,谁也别说。”
少年郑援朝疑惑,却还是听话地点头。
当然,他也没了跟人议论的机会。
因为从此之后,他再也没见过这位女知青。直到秋收,他才听村里头的其他知青说起,她上大学走了。
少年人疑惑,她不是上不了大学才跳河的嘛,怎么又能上大学了。
这个问题的答案也许只有郑大夫才知道。
那年九月,在钢铁厂医务室工作的郑云被抽调去参与大学新生入学体检。
她见到了自己娘家村上的代课老师,妇科检查结果显示,年轻的女教师处.女.膜新鲜撕裂。
惶恐的姑娘央求郑大夫给她药吃,那种探亲避孕药,吃了可以不怀孕。
可是,距离她被糟蹋已经过去好几天,药物根本对她无效。
第二年的初夏,女大学生跪在郑云面前,央求她救救自己。
那个年代不像现在,意外怀孕可以自己选择流产。当时没有介绍信,医院根本不可能给人做流产手术。
更何况,女大学生又哪儿来的勇气告诉别人自己被侮辱践踏的事实。
没有人会同情她,人们只会嘲笑她好吃懒做,不肯扎根农村。
为了回城上大学当国家干部过好日子,松了裤带的女人,活该被戳脊梁骨。
父母早就在反复批斗中疾病缠身含恨离世,她找不到人求助,只能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唯一知道她秘密的郑大夫身上。
她知道他们都是好人,郑家老太是好人,大爹婶婶是好人,陈家大哥跟郑家小弟是好人,郑大夫也是好人。
她能求助的只有善良的好心人。
那个无论如何都不肯离开她身体的孩子,是由郑大夫帮忙接生的。
孩子生下来以后,女知青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那是她屈辱不堪过往的证明,她永远没有办法洗刷的污点。
她痛恨她流下的每一滴鲜血,粘稠的猩红让她作呕,被血染红的大地令她恶心。
她要离开,永远离开这片沾满了她父母跟她鲜血的土地。
郑大夫记得,女知青在床上躺了半天后,就坚持穿戴好衣物,独自一人消失在黑夜中。
再后来,她就听说女知青获得了出国留学的机会,再也没有回国。
至始至终,被迫成为母亲的人都没有抬头看一眼那个无辜的孩子,更加不可能伸出手抱一抱他。
小娃娃第一口喝的是郑大夫的奶。
那个时候,林家的小女儿跟小奶猫似的,根本吃不完母亲的奶。
正好便宜了生下来就睁开黑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整个世界的小男娃。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十几年的时间一晃而过,当年总要等小女儿吃完了奶才能喝到的小男孩,转眼已经是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
林母看着苏木,孩子满脸懵懂,可是她却什么都不能说。
当年种种,她早就决定彻底烂在心里头。这是她唯一能够为那个不幸的姑娘做的事。
“你记住,你根生叔叔不是坏人。他救过你的命,你不该在人后说他的是非。”
苏木茫然地“啊”了一声,立刻点头。嬢嬢的话,他总是要听的。嬢嬢说了,她也是他半个妈呢。
少年乖巧地笑着。
林母怜惜地凝视着面前的孩子,伸出手摸摸他的脑袋,爱怜道:“我晓得你懂事,对朋友和善。只是大人有大人的难处,要多点儿体谅,知道吗?”
苏木赶紧点头如小鸡啄米。
那没原则的谄媚劲儿看得林蕊头芯子都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