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啊,故乡就是纵使所有的亲人都已经离开,心中仍旧眷恋的地方。
旁边同样已是耄耋之年的外甥女,紧张地盯着自己的姨母,生怕老人情绪过于激动:“姨妈。”
老妇人摆摆手,示意担忧的外甥女儿自己没事:“我想过无数回,但好像跟每一次想象的都不一样。”
她微微阖上眼睛,仿佛在养精蓄锐,好集中起精力来回到故乡。
人的年纪越大就越想念故乡。虽然二姐病重之时,她发下狠话,只愿意接二姐去纽约治病,坚决不肯回来。
可是谁又知道,无数次,她在梦中默默流泪,分外想念故乡。
谁不想念家乡呢?即使强硬了一辈子,丈夫临终前的遗言选择的安葬地,也是因为像浙江老家。
旅居美国的时间越久,身边的亲人接二连三去世,她心中的悲凉愈甚。
明明她也是有祖国的人,却不得不客走他乡。
虽然她宣称美国是自己的第二故乡,可她明明有自己的祖国,她为什么就不能留在祖国呢?
近年来,她愈发想念故土,想念母亲。她告诉外甥女儿,百年之后,她希望能够跟母亲合葬在一起,因为她想妈妈了。
结果外甥女儿只能偷偷躲起来哭。
因为她们都清楚,这是个遥不可及的梦。
她是母亲的小女儿,同样也是蒋夫人。
她身上的担子太重,负累太多,一言一行都身不由己。
她能做的,就是在大洋彼岸默默地想念家乡,想念亲人。
她能做的,就是默默地关注家乡的一切变化,从探访她的友人口中,试图拼凑出每一个细节。
然而管窥蠡测,她总是无法还原出真正的模样。
她想起老友劝告自己的话,既然早就无官一身轻,决意远离政治了,为什么不能够对自己宽容一点,为自己活几天。
是啊,她已经为正值奉献了大半辈子,她都不知道上帝还留给她几年时间,她为什么就不能迈出这一步呢?
她明明已经是个无足轻重的老太太。台弯早就遗忘她,他们根本不当她是回事,她又何必将不存在的负担强行加在自己身上。
人生七十而随心所欲,不逾矩。她又逾越了什么规矩呢?
她不过是尽为人子女的本分,为祖先扫墓而已。
这个念头在她的脑海中不断地回响,让她愈发坚定起来。
飞机在跑道上滑行,终于缓缓停下,机舱门打开了,时隔半个世纪,她的回乡悄无声息。
机场没有扛着长.枪短炮的记者,也没有乌压压的欢迎人群,老人的内心既平和又有种说不清的失落。
这一切,都是按照她要求布置的,可是内心深处,她还是希望能够更热闹一些。
人的年纪越大,就越害怕孤单,害怕被遗忘。
年逾古稀的男人跟女人站在飞机外面迎接多年不见的客人。
“伯母,路上还顺利吗?”戴着眼镜的女人笑着走上前,主动做自我介绍,“我是素我。”
老妇人点点头,这次她回国,从中大力斡旋的,就有旧友的儿女。
当初老友选择投降,她气愤了小半个世纪,感觉自己遭受了背叛。
可是现在,看着老友的女儿,她又觉得顺顺当当活下来就好。
老妇人侧过头,示意外甥女的方向:“你们也有10多年没见了吧?”
戴眼镜的女人上前同自己的老同学握手,又朝老妇人微笑:“91年的时候去纽约见过一趟,本来想去看您的,但您当时正在休养。”
老妇人微微地叹气:“是啊,我年纪大了,人老了,总有各种各样的毛病。”
戴眼镜的女人立刻反对:“伯母,我再没见过比你精神更好的人了。”
跟在她身后的女人同样满头白发,看着要腼腆很多,她鼓起勇气,献上了一束花:“妈妈,欢迎您。”
后面一排年逾古稀的老人跟着喊出声:“妈妈,欢迎您回家。”
老妇人不由得动容,她一生未有所出,只有革命军遗族学校的学生称呼她为妈妈。
她朝这群同样已是风烛残年的老人点头,突然间笑了:“你们也是老头子老太太了。”
那个时候,她自己自驾车去学校看望这群孩子,他们都是那样的年轻又活泼,总是围在她身旁,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她这一生,唯一真正做好的事情,就是办好了遗族学校吧。
在场的人都跟着笑起来。
还有人笑着应声:“我们长成大人喽,妈妈。”
老妇人微微点头,感慨万千:“是啊,你们都已经是大人了,个个独当一面。”
站在最后面的工作人员,赶紧走上前,殷勤的询问老妇人是先去休息,还是另有安排。
按照负责她饮食起居照应她生活的外甥女事先递回来的消息,她要先去饭店休息,然后再继续下面的行程。
老人年纪大了,这趟回乡是为了祭拜父母亲人,不希望被外人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