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 / 2)

林氏坐在一旁,紧锁眉头,不发一语,神色之间竟有些凄婉。

娇娥并不像阿母那般忧心忡忡,今天当众下令责打了丁姬,心情分外愉快,觉得大正午的出门,也不那么酷热难耐了。

要想摆布一个男子,首先得要了解他。这是洛嬷嬷前世教给她的话。

她对于父亲的了解已经足够了,一向好面子的父亲自会选择一床锦被遮盖,再也不会提这件事。

阿母就像是坚守着《上邪》中盟誓的女子,要等到冬雷震震夏雨雪,才会对父亲死心;而父亲却早已只见新人笑,看不见阿母的眼泪了。如果阿母能够真正了解阿父,便不会这般愁眉不展,一心付出,还要忍受这些折辱。娇娥希望洛嬷嬷能帮助阿母过得舒心。

颠簸了近一个时辰,马车总算是停了。

娇娥和阿母带着乳母夏婆子和阿里朝一户树荫深处的竹门人家走去。她未曾来过这里,只是听洛嬷嬷说起,当年出宫后在这里住了好长一段时间。算算时间,洛嬷嬷应当出宫不满半年,还住在这里。

这户农家门前有两颗高大的榆树,院子用竹篱笆围了起来,牵牛花和各色小碎花朵的藤蔓攀爬在篱笆上。篱笆外围种了一圈蔷薇,此时正是花季,蔷薇开的红艳。竹门前还有干了的水渍印,显然是主人用来清洗路面,降温的。

是个有情趣,会过日子的勤快主人家。林氏先有了三分喜欢。

阿里走到竹门前,轻轻推了一推,发现院门没有拴住。她轻轻推开半掩的门,喊道:“请问主人在家吗?”

等了片刻,并没有人出来应。

阿里又喊道:“请问这里有位从宫里出来的洛嬷嬷吗?”

这次有了动静,一个半老的婆子出来了,迎着阳光,半眯着眼睛,问:“是谁啊?”

阿里答道:“我们是来拜访洛嬷嬷的。”

“你们先进院子里来坐坐吧,外面日头大,等我进去问问洛嬷嬷此时是否方便见客。”

众人进了院子,在郁郁葱葱的葡萄架下乘凉,看着串串挂着白霜的青葡萄,顿觉凉快不少。

自武帝时期,张骞从西域带回了石榴、葡萄、核桃等的种苗,长安便风行种植葡萄。林氏一直嫌弃葡萄招虫子,没有种,家中孩子要吃葡萄都得到街上果铺里去买。如今见了这打理洁净的葡萄凉棚,不免有些心动。晚间若是在葡萄架下铺上席子,摆上案几,一家人团团围坐,乘凉吃瓜,该有多好。

过了半刻,婆子又出来,歉意地道:“洛嬷嬷今日不方便见客,各位请回吧。”

娇娥正在想法子,林氏已走上前,对着婆子深施一礼。

婆子连忙避过一旁,脸涨的通红地道:“这位夫人,我是乡下人,不能受此大礼。洛嬷嬷已经发了话,还是请回吧。”

在路上时,林氏就已将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位尚未谋面的高人了,听得不能见,顿时有些着急,眼泪涌了上来,再张口时声音有些哽咽:“这位妈妈,请带话给洛嬷嬷,帮人也是帮己。我和女儿在家中过得甚是艰难,听闻嬷嬷是个能干的,只是想请她来府中帮扶我们一把。”

婆子支吾着,一双眼睛只往窗棂处瞟。

娇娥见了便知有人在窗内看着她们,想起洛嬷嬷平生最是遗憾无儿无女,便笑道:“洛嬷嬷独居,也会寂寞。炎炎夏日,无处可去,不知嬷嬷如何打发时光?我母亲生有二子一女,哥哥好学,弟弟调皮。家中还有庶妹庶弟,很是热闹,玩玩闹闹便是一整日。洛嬷嬷何妨到我家小住个一年半载,日后再做长远打算。”

“哈哈,这小妮子甚是有趣,请他们进来罢。”,屋内传出一个清朗的女声。

母女二人互看一眼,心中狂喜,只要能见面,这事算是成一半了。

夏婆子恭谨地将手中捧着的礼盒递给了婆子,婆子称了声谢,也不推脱,丝毫没有扭捏之气,便接了过来。

林氏见了点点头。

屋子外面挂着簸箕、竹帚、竹耙子、竹笠、蓑衣等物,看上去像是个耕种的农家,进得屋内,又别有一番天地。

围着窗栏,一溜竹制的花木架子,夹着各色上了漆的陶罐,养着花草,有几样林氏勉强能认得出,俱是名贵,不由得暗暗咋舌。

整个屋子里都是竹制的家具,看上去很是清凉。

案几上摆放着竹丝编就的果盘,别出心裁地半搭着一方绣着蔷薇花的葛布巾,上面寥寥绣了几针,却将那花勾勒的生动。

林氏素来爱绣艺,见了这个,不由得眼睛发亮,若不是怕失礼,便会将这布巾拿起来看了明白。

娇娥点头赞叹,前世便知道洛嬷嬷是个博学雅致的人,见了这屋子方明白,洛嬷嬷前世教给她的不过是些皮毛。

“小娘子,你点头做什么?”,一个穿着素纱禅衣的老妪踏着棠木圆头屐走了出来。林氏偷偷瞅了一眼,这素纱极轻,又透气,宽大的袍袖边用金银线交织着绣了祥云。

三人叙完礼,围着案几,分了主客跪坐下。

用手轻轻地摸着身下的柔软的苇席,瞅着四角压席的漆兽,娇娥笑答道:“我赞嬷嬷是个雅人,进了这屋子,方知道我原来是个俗物。”

洛嬷嬷被奉承的很是高兴,年纪大了的老妪都喜欢嘴儿甜的小娘子。她眯着眼睛打量着面前的两个女子,两人都是瓜子脸,尾稍上翘的凤眼,长长弯弯的蛾眉,身材修长,真是好容貌。小娘子尚未张开,日后姿色定然更盛。

林氏见这位嬷嬷,容貌气质均是上层,举手投足之间有着与众不同的风华,不由得感叹道,若是这样的嬷嬷能屈尊到赵家教导自个和女儿一番,该有多好。

一时之间,三人竟然无话。

婆子换了围裙巾,用布帕将头发包住,端着托盘,上来敬茶,方打破了这寂静。

洛嬷嬷劝过茶之后,便问:“夫人,方才听你说和女儿在家中过得艰难,莫非是为了姬妾之事?”

听了嬷嬷的直言,林氏脸上有些涨红,但还是在心里佩服不已。她将自家的情况,这几年的憋屈,都诉说了一遍。

这么多年,林氏也不是不怨,只是都埋在心里,又一直骗着自个,不肯承认。眼下有个像母亲般年长妇人倾听,便一股脑地倒了出来。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林氏才发现,原来这一切是记在心里,怨恨着的,但却一直压抑着、忍耐着。

洛嬷嬷手中捧着杯茶静静地听着,眼神像是落在林氏身上,又像是没有。

终于絮叨完了,林氏又有些尴尬,娇娥抽出手巾,递给阿母拭泪,心下暗道,原来阿母心中竟是这样的苦。

静了片刻,洛嬷嬷叹道:“这世上的女子陷入了男女之情,便大都是傻的。为了男子早起晚睡,辛苦劳作,孝敬翁姑,教养子女。可这男子却是天性三心二意,见了新人便忘了旧人,容貌尚未褪去,情爱便已转淡。”

这些话句句落入了林氏的心中,年轻时和赵义一见钟情,便一心想嫁给对方,吃再多的苦也不怕,幸幸苦苦地投入建立了这个家。眼下……眼下生活富足了,住着大屋子,却天天受着气。最大的原因不就是赵义三心二意,娶了黄姬又娶了丁姬,还不算上自个前阵子发怒卖出去的小妾们。

孤枕难眠时,林氏无数次自问,夫君赵义究竟爱那些女人什么?容貌出众、绣艺精湛,丰厚的嫁妆,这些赵义均不放在眼里。他只看见大妇对小妾、庶女们苛刻,没看见大妇的辛劳。出趟远门,记得给小妾和庶女们带礼物回来,却将大妇忘在脑后。回家只顾着轮着看望姬妾们,大妇的屋子里连一步都不愿意踏入。

眼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回忆过去的甜蜜只会让现在更心疼。一向好强,打落牙齿往肚里咽的林氏,今日在一个初次见面的嬷嬷面前哭了第二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