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嬴华庭所言,所有的供词都已经准备妥当,然而此番涉案人员实在是多,沈苏姀和嬴华庭不得不保证呈在一众朝官和昭武帝面前的证词必定是万无一失的,因此事情虽则不多,却重在细致严谨,从早间一直到下午,沈苏姀和嬴华庭二人都不曾离开刑部衙门,眼看着到了申时,嬴华庭却忽然将她从致知堂中叫了出来。
虽然只是申时,可因为雪粒儿翩飞阴云坠天,灰白色的天空变得格外阴沉,沈苏姀抬眼看了看这天色,眉头微不可查的一簇,看着嬴华庭问道,“公主何事?可是出了什么岔子?”
嬴华庭唇角微抿,“眼下快到申屠世子行葬礼之时了。”
沈苏姀心头微动,看着嬴华庭的微皱的眉头有些明白,那位世子申屠默虽然自小病重不良于行,可既然是申屠家的人,必定与她是有几分交情的,而今是她亲手将申屠揭露,刚好又碰上了申屠默之死,沈苏姀几乎可以想到嬴华庭眼下愧疚又矛盾的心绪,微微思忖一瞬问道,“不如沈苏姀陪着公主去送送申屠世子?”
沈苏姀知道,申屠默的葬礼在申时过半开始,届时申屠府中诸人将从申屠府出发,将申屠默的棺椁送往城外申屠家祖辈坟陵之中下葬,虽然做为罪族的申屠已经没了请宾客吊唁的资格,可是嬴华庭心中有愧,哪怕站在道旁看看也是她一份心意。
沈苏姀果然是了解嬴华庭的,此话一落嬴华庭眸色便是一亮,稍稍沉吟一瞬,当即转身入了内堂,与展狄交代几句,转身便带着她往外走,“我们就在道旁看看便可,申屠府被封,只有哥哥破例入府吊唁了世子,到底……本宫身上也留着申屠家的血。”
嬴华庭今日是骑着马来的,大抵是想低调些,两人出去时便都乘了沈苏姀的马车,赵勤驾着马车往圣德大道之上行去,因为下雪的缘故,街道之上的行人并不多,可饶是如此,因为百姓们都知道申屠家的丧事,此刻街市之上还是聚集着一些百姓想要看看这属于申屠家的最后一场声势浩大之事,虽然,这事并非是一件喜事。
马车在圣德大道中断的一个拐角停下,这处正周围三三两两的站着些百姓,沈苏姀和嬴华庭默然坐在马车之中,外头的议论声低低的落在了他们耳边。
“啧啧,申屠这一次是大伤元气了,也活该申屠竟然敢陷害大殿下!”
“这么多年大殿下的名字连皇家宗谱都不能上,却原来是被陷害的,到底是一国皇子,那申屠着实是胆大包天,这一回大罗神仙都救不得他们了!”
“这世子一死,申屠家便是无后了,申屠大抵要和窦阀一样彻底倒台了!”
“也不是这么说,你不知现如今的卫尉营头领大秦二品辅国将军便是申屠家的二公子吗?只是听说这位二公子素来不得老侯爷重视,之后自己得了军功才有今日的位置,而这一次皇帝并未迁怒与这位辅国将军,申屠家倒也不算无后了……”
“申屠家的二公子?倒是极少听说,快看,来了……”
沈苏姀和嬴华庭同时掀开了车窗窗帘,只见在那空无一物只剩皑皑素雪的街市拐角之地忽然出现了一行招展的灵幡,足足有百人的队伍各个身着缟素,额上亦是系着白色的布条,在那百人队伍的中间,墨色的棺椁被前后左右二十多人抬着,在死一般的沉寂之中缓慢的行走在这阴沉灰暗的天色之下,没有哀乐,不见哭声,却正是如此安静的悲切更叫人生出剖心般的难受,百多送葬人之中并没有申屠致的身影,这些从前隶属于申屠的家臣下人们面色惨白而哀戚,不知是在为他们的世子感叹,还是在为申屠这座即将坍塌的大厦悲伤,或者,是为未来自己浮萍般不知生死的命运而绝望——
那缟素的衣衫几乎就要和周遭的雪景融为一体,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冬日,死亡带来的沉重,氏族覆灭的绝望,都好似一把无形的大手一般捏紧了众人的心脏,那笼罩其上的哀绝之味,便是连这些旁观人都能感觉的道,早先对申屠多有斥责的路人到底是静默了下来,百多人的队伍默默的从这些围观之人眼前走过。
那一双双低垂而虚无的眸子,那一张张麻木而冰冷的面容,只好似一行没有魂魄的傀儡一般越走越远,尖利的啸叫响起,众人抬头望去,只见在那阴霾重重的天幕之上正有几只黑色的寒鸦来回盘旋,沉重而压抑的死亡气息从天际直达人世,马车之中的嬴华庭眉头紧蹙的注视着那送葬的队伍朝安定门而去,紧抿的唇角未发一言。
沈苏姀的目光从那送葬队伍之上移开,本是不经意的一扫,却陡然看到在街对面的人群之中竟然赫然有一人一马立在街角,往日里身着银甲的将军今日里亦换上了缟素麻衣,因是站在檐下并不惹人眼球,可是隔得这样远,沈苏姀仍是从申屠孤沉寂的面容之上看到了一抹不在她预料之中的哀默,眉头一皱正欲移开目光,申屠孤却好似有所觉得朝她看了过来,冰冷的空气之中隔空一望,沈苏姀果然从那双秋泓深潭般的眸子里看到两分悲伤。
沈苏姀心念一动便能明白申屠孤大抵是和嬴华庭一般来送葬的,可他做为申屠致的第二个儿子,做为申屠默的弟弟,竟然也只能如此旁观相送,一时间不由得让沈苏姀心底生出两分叹然,一转眼,那送葬的队伍已经变作了一片灰色的暗影,旁里围观着的百姓三三两两散去,言语之间欷歔多过了斥责,而街对面的人,也不知何时打马站在了沈苏姀的马车旁。
“请将军节哀。”
沈苏姀在马车之内,看着申屠孤沉沉道出一语,嬴华庭闻言也看到了申屠孤的身影,她大抵懂得申屠孤此刻的心境,对着他点了点头并不多言,申屠孤看了两人一眼,极缓极轻的叹出一口气,“多谢公主和侯爷相送,世子若是底下有知必定……”
申屠孤寂然的话语并没能说完,眉头一簇,他几乎是下意识的转头看向了一个方向,申屠致的葬礼在申时过半开始,眼下不过酉时差半刻,天色阴沉幽暗好似夜幕已经提前降临,便是在这浑似夜空的苍穹之下,君临城东北方向正有一股子颜色黑沉于别处的浓烟滚滚的冒了起来,沈苏姀和嬴华庭随着申屠孤的目光望过去,二人心中皆是“咯噔”一声!
那里乃是申屠府的位置!
几乎是立刻申屠孤已经挥起马鞭催马而行,然而刚走出几步,一行卫尉营的士兵已经身穿银色的披风朝申屠孤行了过来,那浓烟看样子已经冒了一会儿,火势亦是不小,只是因为众人都将目光落在适才的送葬队伍之上才未发现,然而此番那些卫尉营士兵一路疾驰而来,显见的已经知道了申屠府发生了何事,沈苏姀一声令下让赵勤赶着马车朝申屠孤靠近几步,甫一跟上去便听到驻马在申屠孤身前的领头士兵语声恭敬又急喘的开了口……
“将军,是申屠府走水了!”
申屠孤看向申屠府方向的眸光已经变得深沉万分,闻言眉头狠蹙,一边打马朝申屠府的方向驰去一边又问,“世子的棺椁刚出来不到半个时辰怎会走水?府中剩下的人呢,禁卫军不是围着的?府中何处走了水?”
虽然强自克制,可那平静的语声之下却还是有两分焦急难以掩盖,那领头的士兵随着申屠孤的速度更上来几步,语声微颤的道出三字,“是主院!”
主院是申屠致连日来待着的地方,那样的地方绝不可能无端起火……
申屠孤如此莫不是要趁着申屠默的棺椁送出之时……引火自焚?
申屠孤闻言似有一愣,眼底暗色一闪而逝,而后当即挥起马鞭欲加速朝申屠府的方向而去,“啪”的一声脆响落定,申屠孤还未行出几步,身后却忽然响起了一道清绝笃定的语声!
“申屠致不可能自焚!”
猛地扯缰驻马,申屠孤转身便看到距离他十多步之外的马车之中沈苏姀正眸光沉凝的看着他,见他回身看过来,她又皱眉重复了适才那句话,“申屠致……绝不可能引火自焚!”
大抵是沈苏姀说这话时眼中的机锋与往日素来不同,申屠孤在她的眸光冷沉的注视之中竟然一时怔愣了下来,看了他一瞬,沈苏姀豁然转头看向了安定门的方向,唇角冷冷勾起,她掀帘望向了车辕之上不知所措的赵勤,“追上那送葬队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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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3 藏棺出逃,申屠负伤!
天色阴沉的可怕,呼啸而过的寒风卷着安定门城墙上的雪沫儿,蛮狠的撕扯着玄醺之色相间的“秦”字旗,旌旗烈烈,戍城的卫兵们各个面色庄严的站在城头,某一刻,忽然有人发出了一声惊呼,随着这声惊呼,所有人都将目光落在了那圣德大道上缓缓行来的送葬队伍之上,缟素麻衣,黑沉棺椁,招展的灵幡飘扬,大大的“申屠”二字不禁叫士兵们缩了眼瞳,隔的这样远,那压抑的死气已经顺着寒风扑面而至。
谁都知道,今日是申屠世子的葬仪吉日。
城楼上的士兵们面面相觑,城楼之下负责戍卫城门的忠勇军副将罗晋也眯了眯眸子,申屠全府被围之事已经举国皆知,所有不曾涉案之人皆被遣散,进出申屠府的每人每物都要排查,按道理说现在申屠府中的下人都不当随意离开君临城,然而此番乃是为了前世子申屠默送葬,他们当然没有理由拦下,稍稍一默,那送葬队伍已经缓缓地行至了城楼之前。
罗晋稍稍一默,这送葬队伍虽然无哀乐无哭丧,可是队伍也着实庞大,在申屠领罪之时,这大抵是申屠致能为这个一生病苦的儿子唯一能做的事了,罗晋眉头微蹙,在忠亲王嬴珞被褫夺军权之前,他乃是嬴珞手下之将,说到底和申屠也还算有渊源。
思及此罗晋抬手一挥让士兵们将安定门正门打了开,走在最前的乃是申屠府的管家孙喆,见罗晋如此不由得向他投去了感激的目光,罗晋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孙喆便面色沉肃的带着身后那浩大的队伍缓缓走向了安定门正门。
因是到了城门之前,除了零星进出城门的百姓之外,别的围观路人都已经散了去,罗晋与城门口的数百卫兵目送着孙喆诸人朝正门走去,眼看着孙喆就要走到城门口了,在他们身后安静的圣德大道之上忽然传来一阵突兀的声音,车轮滚动声,马蹄嘶鸣声,清脆又迅疾的落在了众人眼前,罗晋和一班士兵眉头微蹙的看过去,尚未看清来人到底是谁,便见领头而来的马车之上凌空跃出一道紫色的身影,那紫色的身影极为纤绕而曼妙,身法亦极其利落轻灵,空中连续两个翻飞,不过一瞬,已如蝶一般站在了城门之处。
那还差十多步便走出城门的孙喆在看到眼前身影的时候脚步猛地顿了住,沉暗的面色更为难看,一双眸子更是闪过两分暗芒,然而不过一瞬他便垂眸挑眉,似乎十分意外眼前之人的出现,却见眉目锐利的嬴华庭眸光半狭,朝身前这送葬队伍之上一扫而过,而后遥遥将目光落在了罗晋的身上,“罗副将,关城门。”
罗晋显然不认识忽然出现的这道明丽身影,然而嬴华庭既然能在一众士兵面前挡住这申屠家送葬队伍的去路,且能一口叫出他的姓氏,自当不会叫他小瞧,罗晋稍稍一默,想了想未想出个大概,便唇角微抿问道,“姑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