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苏姀和嬴纵安坐在临窗的榻上,两人身前摆放着一局正在对峙的黑白棋,沈苏姀看着外头纷纷扬扬的大雪面上露出笑意,“这雪连着下了两日,厉王恐怕等不及了。”
嬴纵扫了一眼棋盘眉头唇角微扬,“若是此时退回还有得救。”
沈苏姀摇摇头不以为然,“厉王的性子可不是这么容易认输的,必然不可能回去,再加上琪王和宁王在北边打了起来,他恐怕不仅念着浮屠了,凭他的想法,必定求个速战速决而后再往北去分一杯宁王的羹,当真是一个人心不足啊。”
沈苏姀的目光随即也落在棋盘之上,“倘若厉王眼下退走,也不是没有旁的法子,传信给沐萧,叫他埋伏在厉王退走的路上打一场埋伏,然后再从浮屠城内发兵追上厉王,雪大难行,厉王一行又是出征在外比不得浮屠士兵养精蓄锐,兵力相当之下,厉王必败!”
沈苏姀自顾自说着,不由得动了棋盘上的两粒白子,眸光半眯道,“这一场雪来的好是时候,明日厉王必来攻城,鏖战两日之后浮屠再开城门,若是要求个速战速赢,恐怕还需要再做点什么才好。”说着她抬眸看了嬴纵一眼,“中军若无首,或许会赢得容易些!”
嬴纵眼底闪过两位微光,“断了粮草更妙!”
沈苏姀忽而笑出声来,他和她眼下分明是在讨论敌情,可她忽然生出两只狐狸在密谋什么的错觉,心底笑叹一声,转而吩咐香词去请沈君心。
自嬴纵在这里,前两日沈君心还日日往沈苏姀这里跑,可到了这两日却是来的少了,小小年纪的人儿一副勤谨政务的模样倒是让沈苏姀有些欣慰又有些心疼,大抵是察觉出了沈苏姀的心态,沈君心在政事上愈发的勤勉起来。
香词去请,沈君心速度很快便出现在了紫垣殿,外头下的那么大的雪,他身上竟然只着了一件薄衫,进门之时身上还带着雪气,发尖微湿面颊被冻的青白,一进门就搓着手,沈苏姀见之面色大变,赶忙让他坐下又叫人捧了热茶,一边责道,“这样冷的天气你穿的这样少,倘若染了风寒该如何是好?眼下正是两军交战之时,你自己的身子事关浮屠胜败,你自己这般不小心,你身边的人也不上心吗?南祁何在?!”
沈苏姀分明是在责骂,沈君心面上却有笑意,见她作势要罚南祁,赶忙将她一把拉了,弱声哄着道,“阿姐莫气,实在是适才走得急了,心想着也不远就没有注意,下一次再也不这样了,阿姐叫我来是为了什么?”
沈君心那模样分明是在享受沈苏姀的斥责,沈苏姀只觉无奈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一旁的嬴纵却看得眯了眸子,好一出苦肉计!
沈苏姀也不是真的要罚南祁,闻言便坐回了榻上,只将自己和嬴纵所论讲了一番,却见沈君心目光大亮,“我还在前头和几位将军商讨阿姐这边已有了对策!好,我这就吩咐下去,挑几个合适的人选,而后在两日之后行动!”
沈君心那惊喜的表情做的分明,若是不知情的还以为他当真半点没想出来,可真是因为他表现的太过,一旁的嬴纵才愈发肯定了沈君心的这些小伎俩,心底暗暗摇了摇头,终将目光落在了身前的棋盘之上,沈苏姀倒是对沈君心的态度不置可否,无论沈君心如何决定,她既然有了对策必定是要告知他的,见沈君心这般崇拜和感激的眼神她只不动声色。
沈君心喝完了茶,也不多话也不腻歪,将茶盏放下便走,走出去几步又倒退回来,“阿姐这几日觉得身子可好了?我叫人备了好些补药,稍后给阿姐送来!”
沈苏姀闻言正要推拒,沈君心却不等她说话便转身走了出去,沈苏姀看着那空荡荡的暖阁入口一愕,一转头便瞧见嬴纵专心致志看着身前棋盘的样子,察觉到她看过来,嬴纵头也不抬的道,“你的身子的确该补补,送药过来也是好的。”
沈苏姀抿着唇走到嬴纵身边落座,忽的问,“下这么大的雪,天狼军那边如何了?”
嬴纵闻言面不改色,只道,“你无需操心这些。”
沈苏姀便看着他有些欲言又止,嬴纵抬眸瞧她一眼,一把揽住她的腰身在她唇上柔柔吻了一下,“你操心浮屠已然够了。”
这户本是无心,可听在沈苏姀耳边却叫她心底有些不是滋味,唇角一弯埋头在嬴纵怀中,闷声道,“我也可以操心操心你的……”
嬴纵闻言挑眉,“是吗?那好歹也要等到晚上才好。”
这意味不明的话顿时惹得沈苏姀面色一红,抬头扫了他一眼才哼声从他怀中退出,嬴纵见她晶莹剔透的耳垂微微发红心头不由一阵意动,当即又将她的腰身扣紧了,正要低头擒上去,外头脚步声响起传来容飒的声音,“主子,军中有信来。”
嬴纵眉头一皱,眼底的意动被生生的逼了回去,面色当即黑沉下来,沈苏姀哪里不知道他想做什么,见他被人打扰当即闷笑出来,三两下从他怀中退出坐到他对面去,而后方才四平八稳道,“容飒进来吧。”
容飒拿着一封信入得暖阁,见沈苏姀和嬴纵分开而坐一副对弈的模样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可一抬眼对上嬴纵黑沉沉的面色心底却是“咯噔”一声,双手奉上信封之时心底还在打颤,同时又有些委屈,他也没做什么错事啊?!
嬴纵接过信,凉凉扫了他一眼,容飒只觉背脊生寒,再一瞄当即看到了沈苏姀眼底强忍着的笑意,容飒暗叫不好,额头顿时有冷汗下来,虽然不知道他到底哪里做的不对,可看着情形他必定是无意间触到自家主子逆鳞了……
嬴纵的面色极快的收敛,冷肃中带着凝重,不为旁的,只为那信封上墨色的狼头印章,这样的信函,只有在出现千钧一发的军情之时才会用。
将信封撕开,里头落出来两封信,嬴纵徐徐打开,两张信笺之上的字数都不多,可嬴纵越看眉头皱的越紧,只让对面不知道写了什么的沈苏姀亦跟着收紧了一颗心,她默然一瞬忍不住问,“出了什么事?两个都是坏消息?”
嬴纵将信纸在掌中一握,看着沈苏姀点了点头。
沈苏姀眼底的消息顿时消散的一干二净,身子一直道,“怎么回事?”
嬴纵想了想并未将那信纸推给沈苏姀看,而是沉声道,“早前你说过的那件事我叫人去查了,因为时间隔得太久,当年那个小术士已经找不见了!”
沈苏姀眸色微暗,却是抬手覆在他的手上,摇头道,“此事我早已想到,不算坏消息。”
话音落定,嬴纵眼底的沉色却未消,沈苏姀不由得将目光落在了他掌心中的另一张信笺纸上,眼下两人的关系他是不会故意瞒着她什么事的,不告诉她的缘故只有一个,那就是这消息必定坏到了极点,说出来害怕她担心。
沈苏姀浅吸口气,目光扫过另一张信笺问,“出了何事?”
嬴纵冷峻的面容因为那一份沉肃更显得生人勿近迫人的紧,可看着沈苏姀的目光却并没有那份冷冽,见她眼底忧色渐深,嬴纵忽然勾了勾唇,不笑之时冷煞至极,笑起来的时候却又能将面上的冷意尽数消融,一张俊逸的面容陡然鲜活起来。
嬴纵便是用这般轻松带笑的表情道,“天寰宫欲立煜王为太子。”
平静,淡然,一句话没有半分起伏,可是却如同一道闷雷一样让沈苏姀和容飒一时反应不过来,待反应过来,嬴纵已面不改色的将信收好,似乎适才所言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沈苏姀呼吸一重,敛眸之时眼底立时寒光簇闪,沉思一瞬,再抬头之时她看着嬴纵的目光已笃定却坚毅,“我马上去信给大哥,让凤王上书反对此事,再加上宁世子,必定能拖延些时日,你立即带兵返回君临,倘若天寰宫执意如此,便将煜王的身份大白于天下!”
沈苏姀分明已经告诉了昭武帝实情,按照嬴纵当年被陷害时昭武帝的态度来看,他是绝对厌恶非自己血脉之人的,可眼下他还是生了这等念头,为什么?因为煜王想法子遮掩而混淆视听了?还是因为昭武帝多年来已经养成了防备嬴纵的习惯,早就狠心将嬴纵当做了弃子,哪怕知道了真相也要将错就错下去?!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沈苏姀心底都在瞬间生出了滔天的怒意!
沈苏姀的怒意嬴纵看得出来,那黑亮的眸子因为怒意而显得杀气腾腾,叫一旁的容飒都震了震,然而嬴纵并未应下她的话,只反手将她的手一握,当先转头看向了容飒,淡声下令道,“先给容冽传信,叫他盯着镇北军中和君临,再有异动便报上来,然后让陆衎和朱瑞还有王翦都按兵不动,好生安抚军中的弟兄们。”
容飒看着嬴纵欲言又止,他心底的愤怒比起沈苏姀来怎会少了?
想说点什么,嬴纵的眼神却不容置疑,容飒狠狠握了握拳头,豁然转身出去了!
沈苏姀咬牙,一把将两人身前的案几推了开去,哐当一声巨响,黑白棋子洒落一地,她怒气腾腾的深吸几口气平复一番,而后才看着嬴纵道,“你这是什么打算?!”
嬴纵将沈苏姀拉入怀中,轻抚她的背脊安慰,“我分的清轻重缓急。”
这话是她说过的,今日被他拿来将她一军,沈苏姀却不从,立时从他怀中起身道,“你要知道,眼下圣旨还未下,等下了圣旨,我们便名不正言不顺!”
嬴纵叹一声握着她的手磨挲她的掌心,“我自有计较,你不必替我操心,该回去的时候我必定是会回去的,眼下我自然陪你解了浮屠困局再说!”
嬴纵从来都有自己的主意,可一遇到沈苏姀便是万事以她为先,沈苏姀不是不信他,可他对她的心意她是明白,发生了这等事看他还如此淡然,她心中当然觉得过意不去,然而他的话轻易不作更改,沈苏姀想了许久,这才点了头。
虽然口中不再劝,心底却万分心疼与他,他当初若不带兵追来,此刻在君临城中被册封为太子的人就是他,眼下却是两难了……
见她神色不好嬴纵唇角微弯,扫了一眼满地的狼藉眼底笑意更深,她可是素来不喜怒形于色的人,一抬她下颌在她唇上蜻蜓点水般的吻了两下,轻抚着她乌鸦鸦的发髻道,“此事我自有计较,大秦之事你不必再管,只顾好眼前便可!”
沈苏姀听着此话,看着他温柔满溢的眸子,一瞬间喉头便有些发哽,他当初为了她追出来是一番情意,眼下叫她不必插手大秦之事又是另一番情谊,他知道了她心中症结所在便再不让她为难,他这心思啊……沈苏姀俯身入了他怀抱,浅浅闭上眸子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