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为嫡出皇子,他的生活比旁人想的还艰难。古往今来,皇帝不宠爱的儿子多了,可也有的是大臣巴结,但商从谨不一样,他的那张脸就决定了一个既不受宠又不和善的皇子,注定要孤独一生。
没有不安分的小宫婢想爬他的床,也没有贵族少年摆宴时想叫他去,哪怕发了请帖,商从谨心下一掂量,决定为了宴会气氛和谐,自己还是在家呆着的好。
再加上一年中有小半年游荡在外头,好不容易结交的朋友也不能带去宫里。命不好的怀王殿下只能习惯自己跟自己玩儿了。
读书,写字,学琴,习武……没有应酬无须宴饮,一样样地试下来,十余年的孤寂生活里,商从谨硬生生被逼成了一个十项全能的……宅男。
——还是动手能力特别强的技术宅!
叶央递上手稿时含泪默默补充,发散的思维在琢磨:“那你怎么没学会游泳呢?”
“皇祖母从小就没让我离水近过。”商从谨老老实实地回答。
意识到自己把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叶央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静默片刻,两人同时笑了起来。
从那以后商从谨的研究相当顺利,之所以没有立刻就发明出火炮一类杀伤力极大的武器,但理论来讲,足以能改造出杀伤力极大的火药完成爆破。至今还在“理论”阶段,是因为聂侍卫拼死拦住殿下,不让他再尝试了。万一有个好歹,阖府上下都不够赔命的!
两人见面时,叶央也这么说过。古代的防护措施太不到位,再加上火药不稳定,一遇高温爆炸的可能性极大,还是等天再冷一些,或者护具更完善再说吧。储冰的地窖大多矮小,发生什么意外跑都跑不及。
——结果商从谨又开始致力于研发高性能的护具,目前已经给自家亲兵配备上了!
叶央只有叹服。
不过十项全能的技术宅,不是没有苦恼的时候。就比如说当唯一的朋友向自己诉苦,他就不知道怎么办。
“祖母冷不丁病倒,我白日要多去看看,抽不开身,这几日恐怕不能来,再说还要给二哥送行呢。”叶央的声音断断续续,再看他是眼底一片坚定,显然是想通了些许,“不知道库支一旦同大祁开战,我们的胜算有多大?”
这回商从谨把嘴闭得很严实,不说话。
如果具备了开战的实力,皇帝早就下令把雁回长廊夺回来了。守而不攻,实属无奈之举。
叶央清楚这点,又道:“天快些冷罢,等再凉一些,火药的研究也能开始。若火炮问世,两军交战时我们的赢面也就多一些。”
商从谨心里也盼着天气转凉,可惜时间不等人,叶二郎入伍的日子很快近了。
十月初二,圣上下旨京城至河东道广扩军户,充盈西疆镇边军力,叶安南封六品昭武校尉。
沉寂已久的叶家,回来了!
☆、第55章
“大哥,阿爹当年从军时可是直接封的将军,怎么轮到我就只是个校尉了?”叶二郎穿着新做的军服,翘脚坐在桌旁,还不忘指挥房里的小丫头,“收拾包裹时,别忘了把我那柄玉骨的折扇放进去!”
小丫头乖巧地点了点头,可话音未落就有人冲了上去,直接抢过折扇往房梁上一扔,叶央很无奈地看着她二哥道:“等你到了西疆,估计雪花都飘起来了,还带什么扇子!”
说罢又拆开包裹,把里面不相干的零零碎碎一股脑堆在床上,只捡了几样有用的收进去,又放了几锭银子。
纨绔就该用硬手段整治,叶安北对妹妹的做法很满意。
“我可以等来年开春了再拿出来。”叶二郎说的轻松,“你便给我多带些银票,路途遥远,我可不想背着沉甸甸的锭子。”
“雁冢关可没钱庄。”叶央冷冷地刺了他一句。马上就要出发了,还挑三拣四的改不了少爷毛病,她甚至怀疑大哥允许叶二郎去西疆是个错误的决定。
果不其然,叶二郎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
嫌弃归嫌弃,决心还是很定的,叶安北对他暗自点头,却说:“阿爹可是武状元出身,又有爵位荫袭,才封的将军。”
大祁的兵制为军户制,一多半都是被罚没的犯人。休养期还好,日子与平民无异,一旦朝廷准备出征,军户家里就要每户出个兵丁,父死子替,五十五岁才能退伍。除非是有爵位的家族能让皇帝赏个面子,以后能有个从文机会,至于其他军户,永生永世都不能脱离军籍。
从军不是个清闲活儿,好在叶二郎有个品级,也不会差到哪儿去。叶央想得更多,那些从生到死都不能脱籍的军户过的太惨,得寻个妥善的解决之道。
不过主意也不是说想就能想出来的,眼下的任务,还是送走叶二郎。
军户制唯一的好处是募兵时不费事,说该谁家出丁便必须出,逃避服役是个很重的罪名。队伍整顿的时间比叶央想的短许多,那日是个难得的朗秋,天蓝得空旷,日头才升起,前去西疆的大军整顿完毕,列阵出城。
西疆近来无战事,库支人在雁冢关外,却时刻准备着进攻,大军越早赶到便越好。大道上熙熙攘攘都是送行的人,东西两市反而冷清了,除了军户家的娘子,普通百姓亦有之。脸上的表情或是泪水涟涟的担忧不舍,或是惆怅感慨的长吁短叹,也有满怀希望的坚信,坚信他们一定会赢。
叶二郎轻衣快马,走在一群五大三粗的将士中间显得分外俊秀,含笑四顾人群,又收获了不少小姑娘的秋波。按照惯例,每回大军离城,主要将领都要站在队首,叶二郎本来没这个资格,但祖上军功深厚,也就破了一回例,走在将领身后的第四位。
全军上下暂时听命于三品的归德大将军,等到西疆后再交接到邱老将军手里。现在归德大将军骑着枣红骏马又不满地咳嗽了一声,捋了捋自己的络腮胡子——太过分了这个!小姑娘怎么不给他扔香手帕呢?
征战前的紧张不安被无形缓解,日后同库支开战,今天离开的大部分将士不会活着归还这件事,似乎也没人想到了。
围在道路两旁的送行者,一张张脸看过去,叶二郎没发现自己熟悉的。大哥得上朝,三弟得读书,祖母在生闷气,谁也没想着送自己。
——出门在外摆了半辈子的排场,临了临了居然走得如此萧条!多少姑娘羞红的小脸儿暗送的秋波都抵不上!都快到明德门了,叶二郎越想脸色越难看,恨恨地咬着牙,原本提到嗓子口的期待心情也一点点沉下去。
“驾!”
远处有隐约的声音呼喊,和愈见清晰的马蹄声传来。叶二郎心里纳闷,许多年前因为自家妹妹骑马踩翻了半个东市,京兆尹早就下令不准在城中骑快马了,到底是谁如此大胆?
等到那人接近,他才了然地吐了口气。
……果然是她。
日光从东侧不带一丝保留地透出来,照亮那人半边身姿,七分英气中有着少女的明媚,正仰起头来。
或许是怕延误时机,叶央远远地勒马停住,略微踯躅后退到路边,归德大将军却有意放慢了行进的速度,铜铃样的眼睛打量着她。自己媳妇说的果然没错,叶大小姐惯穿胡服,连怀王宴席上也是那一身,她骑马跑了一段发髻仍不松散,精神地坐在马背上,眼眸灿若星辰,轮廓像极了先定国公,他曾经的上峰。
“此行路途遥远,愿归德大将军得胜而归,将库支赶出我大祁领土!”叶央穿着一身黛色胡服,腰间佩了块通透的白玉,不着脂粉却有种无关性别的逼人美丽,末了礼毕抬头,瞧着叶二郎时表情带了揶揄,“二哥,你那扇子,等回来再跟我要罢,一准儿给你保存得好好的!”
至今还记得,那块玉共有四块,雕刻的工匠是他找来的,归德大将军一时回忆翻涌。叶央这两个字,在军中可比贵女圈响亮多了。如果可以,他更想要叶大小姐当部下。
女人怎么能从军呢?意识到自己冒出了多不可能的念头,他回神时已经看见叶央下马,恭恭敬敬地抱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