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2 / 2)

“有什么好谈的呢!”陆明夷刻意忽略了关于羊肉汤的话题,随手把梳了半天的头发绑了个马尾,耸了耸肩膀:“陆佳人要的东西,卫明夫永远也给不起。”

这是什么意思,细雨不太明白:“你也觉得卫先生配不上三小姐?”

“不,是陆佳人配不上卫明夫!”陆明夷转过脸,极其认真地说道。

第11章 狭路相逢

很久以后,陆明夷还记得那个男人站在医院门口的模样。那样彷徨,如同失伴的孤雁。在福祥里着火前,她还听说过他的消息。彼时的卫明夫已经是知名大学的副校长,可说功成名就,却一直保持着独身。

这世间的缘分有谁能说得清呢,但一想到那个孤冷的背影,陆明夷仍不禁替卫明夫感到惋惜。

这些复杂的情绪,细雨既无从了解,也无从体会:“管他配不配呢,又不关咱们的事。不如来瞧瞧这个!”

陆明夷看她神神秘秘地笑着,突然把手从背后拿了出来,大有给她一个惊喜的意思。也就顺势看了过去,原来是两张大光明的戏票。“谁给的?”

“莫少爷刚托人送来的,想请小姐下午一起去呢!叫什么《少奶奶的扇子》,听起来就有趣得很。”

这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了,明夷沉默了半晌,硬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他倒是好心情,还想着约我看戏……”

“那是自然,”细雨没听出什么不对,反而大加赞成:“小姐和莫少爷可是青梅竹马一块长大的,但凡有什么好事,莫少爷头一个想到的就是你了!”

青梅竹马?明夷笑得极为讽刺,那就是个笑话。男女有别,莫家桢又足足比她大了五岁。两个人怎么可能玩得到一块,不过是他哄着自己罢了。

更可笑的是她被虚荣心蒙住了眼,一心觉得未婚夫温存小意,甚至还跑到陆佳人面前炫耀。看来她与这个姐姐确实是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傻。

为了分散注意力,陆明夷干脆拿过那个甜白瓷小汤盅。几口热乎乎的汤灌下去,终于把心头火给压住了,她干脆道:“不去,这出戏不好,我不愿意看!”

这一下大出细雨的预料,拿着那票翻来覆去,似乎想看出到底怎么个不好来:“可我听说这戏热门得很,如今轻易都买不着票呢!”

“你要是愿意你就去看吧,”陆明夷一边漫不经心地拿调羹搅着汤,一边吩咐道:“我下午要去逛街,你跟妈说一声,让老周替我把车准备好!”

这位小姐心血来潮是经常的事,细雨倒不意外,只觉得这传话的工作很是为难:“太太早上不是说……”

早上是早上,母亲现在正为了二姨太的托付发愁呢,哪还管得了她。陆明夷不耐烦道:“妈是怕我去白云观乱跑,大马路二马路那一带又没被雷劈,有什么可担心的。你只管去,被驳回了我自个上诉。”

果然,比起使女来,还是陆明夷更了解自个的亲妈。陆太太听说这事后,只嘱咐细雨一块跟着伺候,就再无二话了。

能出去散散心,细雨马上就把那两张戏票抛到了脑后,一上车就兴奋地问道:“小姐,咱们是上百货公司,还是去庄记或是品记?”

这个问题问得是有缘故的,那几家商行与陆家素有来往,看上什么只管报上名字记账即可。要是去百货公司,就得多带些现金,否则还要派人跟着回来结账,怪麻烦的。

陆明夷本来只是想出门躲一躲那姓莫的,并不是存心要买什么,猛听得这么一问,还真有些愣。幸好口袋里还有五十块,若要买一般的衣服鞋袜是尽够了。“那就去百货公司吧,听说先施这一季出了好些新样子。”

“晓得了!”司机老周听到小姐吩咐,立刻拔转车头,一路往先施公司而去。

细雨临出门前还用手绢包了一包瓜子,这会儿正好拿出来给小姐分享:“是金贵问挑担小山东买的,可香了。”

饱满的葵花子散落在麻纱手绢上,煞是诱人。陆明夷尝了一颗,果然又香又脆。只觉得心情都轻松不少,便忍不住开了个玩笑:“看来金贵是对你有点意思,否则家里那么多人,怎么偏偏给你?”

“还是小姐呢!尽说混话,下次再有好东西我就一个人藏起来吃。”细雨还没说婆家,一听这话顿时脸上飞起红晕,狠狠地瞪了自家主子一眼。

见她恼了,陆明夷顿时笑得更欢了,拉着她道:“好细雨,是我不对,你千万别生我气。下回记得让金贵买山核桃呀,那个比瓜子好吃!”

“小姐!!!”

两个女孩正在后座闹成一团,冷不防一个急刹车,齐齐向前倒去,差点磕着倒座的椅背。

“老周,怎么回事?”陆明夷的反应极快,一手撑着座位,另一只手还顺便把细雨给拽了回来。

老周只顾盯着前头,脸上有些紧张:“四小姐,你们在车上别动,我先去看看!”

陆明夷从车窗望出去,原来是一辆黄包车横在了车头前。有个穿蓝布背心的男子躺在旁边,正哎哟哎哟地叫唤着。

细雨从未见过这样阵仗,紧张地捉住明夷的胳膊不放:“是撞着人了吗?”

“没事!”明夷见老周已经去扶起了那个男子,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大碍,轻拍了拍她的手:“你先松开,我也下去瞧瞧。”

“这怎么行,要去一块去!”一听小姐要下车,细雨立即顾不上害怕了,把手缠得更紧了些。

她俩下来的时候,老周正跟那男子吵得激烈。一个说:“是你先抢了我的道!”一个道:“哪里来的乡下人,通行规矩都不懂!”

此处是个三岔路口,人车都不少。老大一辆汽车堵着,人群不下一会工夫就聚集了起来,指指点点的。

细雨原拉着陆明夷远远站着,瞧了半天后,只见那拉车的分明连块油皮都没磕破,却只顾拉着老周歪缠,同仇敌忾之心顿起。

冲上前指着他就是一顿数落:“看你也是好手好脚的一个人,怎么放着正经营生不做,偏学着人敲竹杠。你刚才说要赔多少?一百块!你也不照照镜子,看是你这个人值一百,还是你这辆破车值一百?”

细雨这丫头平时看着温温柔柔,真吵起架来却一点不输阵,那男人的气势顿时矮了一截,委屈道:“哪个说我敲竹杠,分明是你们仗势欺负人。我给撞这一下,最少十天半个月出不了车,怎么不该赔?”

“哼……”要是真撞伤了还能又吵又闹的吗?早跌在地上起不来了,细雨冷笑一阵:“我们也是讲道理的人,既然你说受了伤,这就送你去医院,医药费我们包了。真撞坏了,不要说一百块,就是一千块也照赔给你。小姐,你说是不是?”

眼见把男人说得哑口无言,细雨心中很是得意,正欲向主子寻求支持,却觉背后空荡荡的,不闻半点声响。“小姐?”

再一回头,只见周围都是瞧热闹的,哪里还有陆明夷的影子。

陆明夷又被绑了,说来能在短短一个礼拜内被绑了两回票,也真是难得的人生体验。对方很斯文,并没有使什么暴力手段,只是用了点麻药,药效还不强。等从车上被放下来,陆明夷已经能正常行走说话了。

“不知道尊驾怎么称呼?”看着坐在对面沙发上那个男子,陆明夷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几分,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她这两辈子加起来,见过的男人也不算少,但长得这样出色的,一个都没有。

他慵懒地端着一个黑釉银丝兔毫盏,藏青葛云锦长袍上绣着暗金龙纹,显得神秘而尊贵。“我姓盛,陆小姐,幸会!”

陆明夷呼吸声悠长,在空荡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明显:“既然认得我,看来盛先生并不是随便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