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之敬靠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半闭着眼眸,前尘往事,在心中翻滚,那一张年轻靓丽的面容,鲜亮的好似近在眼前,如果没有她的意外出现,他与许一宁,到现在还会是一对人人称羡的神仙眷侣?
可是这个问题,没有如果,弹指一挥,只是二十余年光阴,悄然溜走,他们也都老了。
许一宁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身边的男人,今夜,心绪难宁。这一天天一年年的过去,她用坚强的刺猬一样的外壳,包裹了自己,作茧自缚般,一层又一层,直到她都快认不出自己的本心。
外人眼中的许一宁,不知何时从知书达理变成了高傲冷漠,不近人情,她一步步从一个普通的心外科医生,坐到了主任的位置,又做到了如今高高在上的副院长,可是有谁知道这光鲜亮丽的背后,她过的怎样不为人知的凉薄生活。
丈夫常年在外,女儿叛逆难训,处处顶撞,她是个女人,把自己最美好的年华都封闭在了无止境的争吵与黑暗中,现在回过头去看看,她得到了什么,还剩了什么。
一双近视的眼,鬓角早生的华发?
突然间,车子竟然一个急刹,停在了马路中央,韩之敬身体被惯性甩的往前倾,一抬头,就看到一只小狗蹦蹦跳跳穿越了马路,后面的车子因为她的急啥也跟着踩刹车,瞬间,原本平稳前进的车流,乱了。
韩之敬扭头,看许一宁惊魂未定的喘气,煞白了脸,赶紧解开安全带,下车,绕到她的车旁,打开驾驶座车门,又对后面的车子打手势示意抱歉,然后钻入车内,横过她的身体,帮她去解一边的安全带。
许一宁一低头,就可以看到匍匐在自己身上的男人,他浓密的黑发间,也隐隐惨杂了几根白发,他们同样,老了,眼泪无声的从她的眼眶里滚落。
其实,她一直都是个小女人,只是生活,硬生生将她逼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后面车子的喇叭声此起彼伏,韩之敬又表达了一下歉意,把她从驾驶座上拉了下来:“先上车吧,没事,我来开,你到后面休息下。”
抿了抿唇,许一宁任由韩之敬将她扶了下来,钻入后座,然后他开车,迅速把车驶离,堵塞的交通才逐渐恢复顺畅。
夜色渐深,城郊的暗蓝湖畔,灯火次第点燃。
一幢占地广阔的别墅依水而建,幽静雅致。门前有一片宽敞翠绿的竹筏平台,小径幽深,一排洞灯闪着莹莹白光。
这里,就是韩家。
许一宁睡着了。连日来的加班加上今天临时的好几台手术,她的体力已经严重透支,坐入后座后,一静下来,她就睡着了。
韩之敬看着她在车内照明灯下柔和的侧脸,微叹了口气,俯身,弯腰,将人从车里抱了出来。
夜寒露重,他还特意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披在她的身上。
被人抱下车的那一刻,许一宁就醒了,只是她颤了颤眼睫,闻着近在咫尺的记忆里的熟悉味道,却没有如往常般,尖锐的出声,尖刻的推开他,反而是,默默地闭着眼,任由他把自己抱入了屋内。
客厅里,韩夏朵正在涂指甲油,看到韩之敬抱着许一宁进来,淡淡掀了掀眸,某种微微惊讶,这小叔和小婶婶可是千百年不对盘的呀,不过还是礼貌的打了招呼。
韩之敬点点头,把人抱上了楼,放在卧室的大床上。
床头,还挂着一幅他们当年结婚时拍摄的婚纱照,那时候的他们,眼中是浓的化不开的浓情蜜意。
而现在,他望着躺在床上睡熟了的女人,竟然对这个卧室都感到陌生,床头,只放了一只枕头。
整个房间里,除了这张婚纱照能证明这里还有个男主人外,竟然一丝他生活的痕迹都看不到。
心,微微抽痛了一下,这样的生活,与他,与她都是折磨啊。
他轻手轻脚帮她盖上被子,然后,悄悄往外走,只是刚走到门口,却听到身后的黑暗里传来一道清晰问询声:“你去哪里?”
韩之敬愣了愣,又扭亮了手边的开关:“你醒了。”
她没说话,盈盈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你不休息吗?”
“嗯,我还不困,去楼下走走,你先睡吧。我这灯给你关了,睡吧,晚安。”他重新按灭了开关,带上门,独留她在黑暗中。
明明已经习惯,但还是忍不住,阵阵抽疼。
韩之敬睡不着,下了楼,正好遇到了上楼的韩夏朵,韩夏朵便关心了一句:“小叔,爷爷怎么样了。”
“嗯,已经没事了,明天你有空就去医院看看吧。”
“行,静语呢,你回来了,她还在墨尔本?”
韩之敬说起这个,真是不想叹气都不行:“快了吧,她不想读书,拦也拦不住,算了,不想读就不读了吧,都这么大了,也不能一直管着,管也管不好了,看她自己吧。”
韩之敬到院子里坐着透透气,疏朗的夜幕下,星子寥落,月色青华。
这个地方,让他觉得沉闷,窒息,如果不是韩松明意外入院,他恐怕还不会回来。
更深露重。他协余弟。
不知坐了多久,一件呢子大衣忽然落在他的肩头,很有分量,回头,诧异的看到竟然是许一宁站在他的身后。
“怎么起来了。”
“睡不着。”许一宁在他旁边的石凳上坐下来,其实,她已经在他后面站了很久,只是他没有发现而已,“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想我们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韩之敬忽然很坦白,坦白的令人有些心悸,和心慌。
许一宁抿了抿唇,然后定定望着他。
韩之敬幽深的眼眸透着深深的无奈:“一宁,我也想明白了,是我对不起你,我……”
许一宁突然打断了他的话:“我听二姐说,你去了a城,是因为那个女人吗?你去找她了?”她的语气很平静,可眼神却很冷漠,悲凉,甚至有些绝望,“这就是你要跟我说的结果吗?你打算跟我离婚,然后跟那个女人去过?”
“不,不是。”韩之敬还是解释了,“我不是这个意思,一宁,我只是不忍心看你继续生活在这样绝望的仇恨里,我们彼此憎恶着过了这么多年,你回头看看,我们之间到底还有什么,静语也大了,而且那脾气,你也看到了,我是个丈夫,也是个父亲,但这两个角色,我很惭愧,我扮演的一塌糊涂,哎,我去a城,确实是想去看看她,但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觉得,事情总该有个了结,是我对不起你们。”
许一宁的眼泪,扑簌的落下来,她一向坚强的肩膀,忽然柔弱的颤抖着,哭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也格外让人动容,韩之敬的心口,说不出的难受,可又不擅长安慰人,只能傻站在一边,看着她哭。
许一宁哭了一会儿,也没听到一句安慰话,只有一张纸巾静静放在她面前,她怎么就忘了,这个男人木讷的,连句情话都不会说,也许,这件事情她本身也有错吧,如果不是因为她年轻时不懂事,恃宠而骄,也不会令他厌烦了,需要找个地方喘口气,这才给了彭媛趁虚而入的机会。
是的,彭媛。这个名字,就是许一宁心中一根永远的刺,永远的痛,每想起一次,这根刺就越插入一分,越疼一分。
也是因为这根刺,让她把韩之敬这个其实她很爱很爱的男人越推越远,也让他们的女儿从小生活在无止境的冷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