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哄了半天孩子都没哄好,此时十分疲惫,说了万贞便自去休息了。万贞坐在床前的脚踏上,看着这睡觉都还揪着自己的发尾的小皇子,心情起伏不定。有她陪护,嬷嬷们都偷懒出去了,隔间里寂静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天空一阵轰隆隆的雷声滚过,小皇子不知是被惊醒了还是睡醒了,突然睁开了眼睛,乌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裂开小嘴笑了起来。
万贞看着他纯净的笑容,翻来覆去想了好久的一个念头,终于忍不住轻声问:“告诉我,你究竟是不是……你是什么人?”
小皇子仍然笑着,万贞这个问题一问出来后,心中的激动压抑不住,捏紧了床沿,一迭声的问:“穿越?重生?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手机?威信?”
她越问越急,但小皇子脸上的笑容却没有丝毫变化,挥动着小手往嘴边凑。万贞的头发还有一绺在他手指间缠着,被他一扯崩断了好几根。但她这时候哪里感觉得到痛,急切的问:“如果你不能说,眨眨眼可以吗?连续眨两下眼睛?”
她屏气凝神的看着小皇子的眼睛,小皇子的注意力却完全被他的手吸引了,连万贞的头发一起握成拳头送进嘴里。
万贞只觉得胸口的气喘不过来,闷闷地生痛,低声哀求:“求你告诉我吧!如果你是,我们来自同样的地方,是这世间天然的同盟!我会保护你!我发誓!”
小皇子津津有味的啃着手,啃得小手上口水漉漉,还在高兴的笑。
这是独属于孩子的快乐,简单,直接,天真。
万贞仍然不肯死心,颤声道:“求你了!我只是需要一个同伴!我只是孤单得快要崩溃了!你只要告诉我,我什么都肯帮你!什么荣华富贵、百世功业!我都帮你!”
小皇子无知无觉的继续他的游戏,没有丝毫异样。
他或许对万贞特别依恋,乖巧无双,但他的快乐却仍是新生儿初初摸索世界,那种纯稚的天真。
万贞看着他许久,终于失望的将脑袋抵在床边,泪流满面。
她来到这里,形单影只,四顾凄惶,本来以为小皇子异常的行为,源自于与她相同的来处,虽然恐惧惶惑,但却也有种发现同类的心喜。尽管求证有可能要冒着生命的危险,但寻找同类的迫切,仍然给了她直面这种危险的勇气。
然而,他竟然不是!
还有比冒着生命危险来求取,却仍然失望更残酷的事吗?
这一瞬间的失望与痛苦,简直将她的精神支柱都完全击垮了。
她浑然忘却了自己身在何处,直到头皮被扯得生痛,才醒过神来,抬头一看,小皇子已经停止了啃手游戏,缠满她的头发的小手正在胡乱挥舞,一双眼睛说话似的乱转着。看到万贞看他,小皇子动得更厉害了,小嘴咧开露出牙床,笑得眉弯眼弯,开心极了。
万贞终于死了心,小心的把头发从他手里取出来,道:“小殿下,别乱拉别人的头发,很痛的!再者,你这么小一点,万一扯到头发吞了,也危险得紧啊!”
这么小的孩子,哪里听得懂她说的话?大约觉得她这样握着自己的小手忙碌的样子好玩,小皇子的手虽然动不了,脚却很不老实的乱蹬。新生儿的躯干还不足以支撑他翻身,只能做出些转头、挥手、蹬脚一类的动作。
但就这么简单的动作,似乎也充满了乐趣,小皇子乐此不疲,玩个不停。
这世上,真不会有比乖巧的婴儿更能抚慰人心,让人解忧的存在了。万贞安静的看着小皇子的举动,良久,轻轻的叹了口气:“你要不是皇长子,那该多好啊!”
她无意识的逗弄着小皇子,吕嬷嬷进来查看情况,见人已经醒了,便问万贞:“要把人送去给乳母吗?”
万贞点头,吕嬷嬷看到她的脸,吃了一惊,连忙摸出一条手绢,示意她把脸上的痕迹擦干净,低声斥道:“你不要命了?守着小皇子偷哭,让人知道告你一状,那还了得?”
万贞赶紧接过手绢抹脸,吕嬷嬷看着她,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可服侍贵人,哪有不挨骂的时候?快收拾一下,别让人知道,栽你个心怀怨愤的罪名!”
吕嬷嬷她们这群人年纪大了,侍候贵人的经验丰富,但由于性格原因,在竞争激烈的宫廷中却一直没有争到出头的机会。久而久之,她们索性也死了这份心,只往看重钱财了。
而万贞则相反,比起钱财她更看重人际关系。这些天太后给的赏赐,能分的她都舍得分润,加上她没有一般年轻人的傲气骄狂,陪这些老宫人说话很有耐心的。因此吕嬷嬷她们对万贞不仅是充满好感,还希望她能爬得更高,常向她传授近身服侍贵人和宫中生存的经验。
这群人精对周贵妃敬而远之,在她最需要人手的时候都不愿意投诚谋个心腹的位置,反而看好万贞。除了周贵妃的性格因素以外,也是因为她们胆小。可胆小者的投资谨慎,意味着被投资的对象风险低,这种好意,万贞还是乐意接受的。
第十一章 做贵妃的姐妹?
万贞下定了远离周贵妃的决心,接下来的时间里尽量的减少与小皇子的接触,除非出现别人无法哄住的情况,不然她不再主动去抱小皇子。甚至连每天小皇子去孙太后那里,也由两名乳母抱着,她只是陪在旁边护送。
小皇子毕竟是新生儿,随着对世界的探索增加以及万贞的疏远,两名乳母获得的信任也自然增加。等到将要满月时,小皇子除非遇到惊吓,一般情况下都不会再哭闹不休的找万贞。
周贵妃很满意,两名乳母也觉得自己有了用武之地。倒是孙太后觉得有些奇怪,让人把小皇子放在云榻上,自己拿了个绣球逗他抓,一边问万贞:“贞儿,这几天怎不见你带小皇孙?”
万贞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大方的回答:“娘娘,奴能在小殿下初生时陪护一阵,已经是天大之幸,长久占据这种信赖怕会折了福。”
孙太后长眉一轩,道:“你小小年纪,倒是比很多人都知道进退。不错,难怪阿云夸奖你实诚,懂分寸。”
万贞连忙低头谦让,孙太后现在看她,倒是真有几分欣赏,又问了一声:“我这孙儿现在既然不爱赖着你,待年后贵妃满月移宫,你还随她去长春宫吗?”
万贞道:“娘娘,奴是仁寿宫的人,如今又不比小殿下刚出生时人手紧张的境况,奴过长春宫能干什么呢?奴就想留在仁寿宫和胡姑姑为您办差,求您莫嫌奴粗疏无礼。”
周贵妃母子住在仁寿宫西暖阁,里面的人手都是孙太后安排的。她虽然不关注儿媳妇怎么过日子,但却关心皇孙有没有得到最好的照料。围绕着小皇子的种种争斗,总管的大使自然会挑重点向孙太后汇报一二,万贞受的排挤和猜忌,孙太后也清楚,此时见她不提这些,只说自己想留在仁寿宫,便问:“你为贵妃和皇孙立了大功,若是去长春宫,贵妃少不得重赏,你当真不去?”
万贞道:“奴只是恰逢其会,怎么敢称大功,更不敢贪求贵妃娘娘的重赏。奴四岁入宫,便受胡姑姑教养,一直都在您这边当差,离了您去别处,奴害怕。”
孙太后微微动容,看了一眼旁边的两个乳母,温声道:“你若是去长春宫当差,只要好好当差,就不用怕什么排挤。哀家虽不爱管事,但手底出去的人,遇到别人打压,倒也用不着害怕。”
这话的分量就相当重了,万贞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能得到孙太后这么硬实的支持,吃了一惊,感激地道:“娘娘,除了害怕。也是因为奴到底是仁寿宫的人,去长春宫难免因为身份有些隔阂。万一因此之故,影响到小殿下,奴如何当得起?”
孙太后微微皱眉,没再说话。她从贵妃当上皇后;又从没有实权的儿媳妇熬成现在至尊至贵的太后,宫里那些争权夺利的把戏,她没见过的真不多,自然明白万贞指的是什么。宫人在贵人们面前争宠的手段就那些,有些是在贵人面前把自己的能干显出来,突出自己;有的是想办法把对手踩下去,让贵人厌弃。
万贞能不能干,在周贵妃做月子的时间里已经显露出来了。如此一来,长春宫那些宫人想取代她的地位,就只能踩下她。而要踩她,手段当然是冲她目前最重要的差事来最方便,从这个角度说,她会带给小皇子不必要的风险。
孙太后一向待宫人宽厚,不是因为她觉得宫人良善,而是因为她经历过的宫廷倾轧,深深地知道,如果因为小事使宫人心中积怨,宫人心狠起来手能黑到什么程度。所以一般情况下,她不因宫人的小过苛责,以免引发怨愤;一旦整治,就不能再容人留在身边,而是绝了后患。
万贞不说自己不愿争斗,而是担忧自己可能因为仁寿宫派系出身的原因参与争斗,容易受到长春宫一系的联合排挤,从而影响小皇子。这话有多少水分不论,至少出发的立场足够正确。
孙太后心中几个念头转过,微微点头,道:“好孩子,难得你有这份心。”
云榻上的小皇子揪住了绣球的络子,把绣球从孙太后手中拉了过来。他活泼好动,好吃好睡,营养又充足,一个月已经长得粉雕玉琢,犹如年画娃娃一般可爱,笑起来真是个让人解忧忘愁的小天使。
万贞即使已经做了远离的决定,但看到这个孩子,却仍然忍不住满心喜欢,轻声道:“娘娘,您看小殿下如此的可爱,就应该无忧无虑的成长,不必要因为大人的一些私欲而承担风险。”
虽然小皇子不是她想象中的同伴,但被一个新生命全心全意信赖,那实在是世间最容易建立感情的事。万贞是真心实意的希望这孩子可以在宫廷中尽量少受风雨,健康快乐的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