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身在京城这么多年,他几乎从来没有放松过对上头那一位的警惕,定下以进为退的策略时也曾彻夜不眠,深怕一个决策出错,便让远在千里之外的靖安王府雪上加霜,更让跟随自己入京的这一帮人都陷入困境。他习惯了独来独往,习惯了被人惧怕讨厌,习惯了无人关心,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觉得这样的软语温情会让他觉得如此慰贴暖心。
“没关系,你现在这样陪我,我很心满意足,”他轻声道,“这是我这些年来,过得最开心的一个大年夜……”
萧阮心里发酸,替蔺北行斟了茶,又举起茶杯:“来,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愿你早日回归西南,和家人团聚。”
蔺北行一怔,举起杯来一饮而尽。
毛尖带着一股清香,却也带着几分苦涩,把他心头的热意浇得凉了几分。
萧阮的话仿佛当头棒喝,把他从一片脉脉温情中抽离了出来,他想起了自己的来意。
凝视了萧阮片刻,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匣子来:“给你。”
“是什么?”萧阮好奇地打了开来。
里面是一枚印章。
印石是稀有名贵的寿山石月尾绿,浅绿上带着几分淡黄,上部刻着牡丹缠枝花纹,脉络精细、栩栩如生;印面上沅水居士这四个字的小篆,排版设计得很有特色,大疏大密,把工稳和写意结合得天衣无缝。
整个印章温润、凝腻,在烛光下散发出润泽的光芒,仿佛一位隐居山野的雅士,令人爱不释手。
萧阮又惊又喜,来回反复看了好几遍,恨不得立刻到书房去试试:“这印章太精致了,哪里刻的?印在纸上一定很漂亮。”
“我亲手刻的,花了一点功夫。”蔺北行轻描淡写地道。
萧阮真的吃惊了。
这可不只是花一点功夫能做到的,无论从选材还是雕工,只怕都是作废了无数块印石才做出了这么一方完美的印章。“你……你亲手刻的?怎么花这功夫?”
蔺北行轻哼了一声:“怎么?我就不能做风雅之事了?实话告诉你吧,我不是不会做,是不屑做而已。日后你要是再去抄那慕呈青的诗词歌赋,便在下面印上这个,我看他还得意个什么!”
萧阮哭笑不得:“不就是上次在龙潜寺见了一次,你怎么还念念不忘了?那是念空禅师喜欢慕师兄的诗词,我便写来送给念空禅师的。”
蔺北行的脸色稍霁:“就这么一次?”
萧阮想了一下:“认真写的就这么一次,其余的都在家里随便写写而已。”
蔺北行心里酸溜溜的:“以后你也随便印印我的印章。”
“好好好,每一幅字都印上。”萧阮哄他。
“那可说好了,”蔺北行的目光炯炯,“你不能食言。”
萧阮拿他没办法,只好点了点头,不过,她还是有些不解:“蔺大哥,怎么好端端的你送我礼物?我也没准备什么回礼,这可太失礼了。”
蔺北行的眼神一滞,好一会儿才道:“你马上就要及笄了,我怕到时候没有空见你,便提早送了。”
按照大乾的惯例,萧阮十五岁的及笄礼将会定在二三月间,还有两个月左右的时间。
萧阮仿佛明白了什么,嘴角的笑容僵了一下,旋即恢复了正常:“那好,我就收下了,以后等你加冠了,我再回礼给你。”
蔺北行还想再说些什么,院子里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脚步声响起,木琉回来了。
蔺北行不得不后退了两步,深深看了一眼萧阮,压低声音道:“我先走了。”
他的身影一闪,从窗户中一跃而出,在木琉推门而入的那一刹那倒勾上了屋檐。
“二姑娘,枣泥糕好了。”木琉端着托盘进来了,一股香味随之而来。
萧阮深吸了一口气,压住了眼底的酸意,接过枣泥糕尝了两口,却有些食不知味。
蔺北行这是要走了吧?所以才会特意这样三更半夜地过来送印章给她。
这大半年的相处,蔺北行待她一片赤诚,在她面前收敛了曾经的嚣张和霸道,她不知不觉间就把这个以前避之不及的煞星当成了真正的“蔺大哥”。
然而,离别来得如此猝不及防,让她心生酸涩。
“二姑娘,你怎么了?”木琉见她这副模样,有些心慌,“是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萧阮摇了摇头,情绪低落地道:“没什么,可能是这几天太冷了,所以高兴不起来。”
“二姑娘,天很快就热了,而且我听说今年的元宵特别热闹呢,”木琉挖空心思想着好玩的事情逗萧阮,“京兆尹特意让工匠做了几艘漂亮的花灯船,到时候会放在云亭河上。我也新学了几个花灯的式样,到时候一起去放。”
“好。”
“到时候出去玩的人一定很多,姑娘一定会收到很多花灯。”
“花灯弄一盏放放就够了,要那么多何用?”
“二姑娘,你这就不知道了吧?我也是才听说,京城这里,若是倾慕哪家姑娘,便要在元宵佳节送一张花灯探探口风,若是彼此爱慕,来年便可以提亲了。”
……
蔺北行在屋檐上趴着,听着房间里主仆两人的对话。
寒风阵阵袭来,他的心也随之忽冷忽热,脑中有无数个念头在冲撞着,找不到出口。
不知道过了多久,底下的灯灭了,天边隐隐出现了一道鱼肚白。
萧阮和木琉一起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去自己的院子睡觉去了。
他这才恍然清醒过来,借着夜色的掩护飞快地出了公主府。
外面贺平宁和陈碑之一直领着人等着,一见到他的身影总算松了一口气,跟在他身后默默往靖安王府赶去。
到了王府,蔺北行还了无睡意,在卧房中来回踱着步,贺平宁和陈碑之两人面面相觑了片刻,陈碑之硬着头皮上前问:“世子,你还有什么事吗?该歇息了,这几天要养足精神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