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想着,翩羽忍不住就心疼起周湛来。
“也……不能这么说吧,”她偏着头,语气不太肯定道,“乡下人常说,‘娶个媳妇热炕头’,意思就是说,娶亲是为了过日子,应该不仅仅只是为了子嗣吧?对了,乡下还有个说法,叫‘老伴儿’。我舅妈一跟我大舅舅吵架,我大姨就会劝她,‘老伴儿老伴儿,老来为伴。’可见这夫妻之间,该还有相互扶持,相互作伴的意思吧?”
周湛一怔,不由扭头定定地望着翩羽。
若论起性情,其实骨子里他和翩羽极像,都是带着偏激的性子。说起来,翩羽的父母就算后来关系不好,至少在她小的时候,也曾给过她一个完整的家庭,且后来还有她舅舅一家作为参照,而在周湛这里,他却是自小就不曾见过一对真正正常的夫妻是什么模样,加上他的身世里又参杂了太多别样的因素,因此才叫他对婚姻、对男女之间的关系生出种种偏激的想法。
这“老来为伴”的说法,竟是他第一次听说。
“老来为伴?”
他重复着翩羽的话,不由一阵怔忡。他所求的,不就正是一个伴吗?她的陪伴……
若能求得她一生相伴,应该也是件幸事吧……
只是……
只要一想到他若娶妻,终有一日就必要生子。那孩子会承袭他的血脉,承袭着这一身被人以别样的用心刻意制造出来的血脉……
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原本若有所动的心忽地就又沉了下去。
他这一生已经是毁了,又何必再拖累了他人。
“老来为伴,果然是乡下人的叫法。”他冷笑着,交叠起两条长腿,又将手肘支在车窗上,撑着下巴看着翩羽道:“‘贫贱夫妻百事哀’,在乡下,男人没了老婆,就没人给缝缝补补,洗衣做饭;女人没了丈夫,就没人给挣钱养家,支撑门户。所谓‘老伴儿’,说白了,不过是搭伙过日子而已,一个得了张长久的饭票子,一个得了个不花钱的老妈子,互惠互利,互不嫌弃,挺好。只是我们这些皇室贵胄们,终究和你们这些平头百姓不同,我们生来就有一张长长久久的饭票子,身边围满了老妈子,既然这些生来都有了,娶妻,也就只剩下了唯一的一个用途:当母猪。”
他抽着唇角冷冷一笑,“想当母猪的人不少,可我却不乐意当那只公猪。”
顿了顿,他一展扇子,扭头看着窗外道:“以后别再跟我提这个话题了,我都快被烦死了!我结不结婚,关别人屁事,竟连那些西番佬都敢来打我的主意,老子又不是卖的!”
想着今儿在礼部遇到西番的那些来使,以及那些来使听人有心提及他正在谈婚论嫁时的那个眼神,周湛不由就是一阵恼火,也不管翩羽就在对面,忍不住就爆了粗口。
圣德帝最近态度暧昧,以至于似乎人人都觉得,他也是可以随意踩的!
他或者真该有点动静了,怎么说他也蛰伏了一年有余……
周湛的思绪已经从这令他烦闷的事情上转了开去,翩羽却仍盯着他的脸一阵皱眉沉思。
她觉得她有些能理解他,可又有些不太能够理解他。她能相像得到,骨子里如此高傲的他,是如何不能接受他那样的身世,可激烈到宁愿孤身一辈子……好吧,其实她也多少知道的,虽然他处处表现得那么随性不羁,其实骨子里极为偏执,不然也不会到哪里都要带着他的卧室,且每天什么时辰做什么事,沉默那里都能拿着个怀表对照着了……
“嗯,情义呢?”翩羽沉思良久,抬头又问道:“比如我六姐和虎子哥,虎子哥一心想娶我六姐,六姐也愿意嫁他,串儿姐说,那是因为他们彼此喜欢对方,想要一辈子守在一起。若是有一天,你也遇到个想要一辈子跟她在一起的人,你也不要娶亲吗?”
这个问题,不禁令周湛皱了皱眉。他想像了一下,把翩羽还回去后,他会如何,觉得无非是回归到他把她带回来之前的无聊,便忽地一合扇子,抬手就在她头上敲了一记,咂着嘴道:“我才刚说什么了?!又当耳边风!我说了,不许再提这件事!你再说……”他顿了顿,眼神一闪,忽地伸头过去,“我就再咬你!”
“咬你这多嘴的舌头!”垂眸看着她的唇,他沉声威胁道。
直到后来,十一公主那里偷偷给翩羽偷渡了好些“十八禁”的书,翩羽那七窍终于全部打通后,想起这句话,她才头一次知道,她竟不明不白地被周湛给调-戏了一回。
☆、第一百二十七章·王见王
第一百二十七章·王见王
也亏得大周朝没有宵禁。
马车悠悠哉哉出了皇城,又沿着城根儿一路向北,转过好几条翩羽叫不出名字的陌生街道,最后停在一座不起眼的宅门前。
周湛领着她下车时,门内跑出一个穿着绸袍的中年男子。
那人飞快扫了一眼他们身后马车上的印记,堆着笑对周湛打了个千手,嘴上说着:“王爷久不曾来了。”倒装得好似他真记得周湛的模样一般。
周湛也不挑他的刺,只问了一声,“地方可备好了?”
“备好了。小的这就给王爷带路。”那人又行了一礼,便回身在头前带路,一双眼却忍不住从翩羽身上扫过。
周湛一皱眉,略横出一步,将翩羽遮在身后,又“唰”地一下甩开扇子,看着四周的景物道:“看着像是重新整治过了?”
“是,托王爷的福,去年秋天时,姑娘叫重新整治过一回。”那人恭敬答道。
听着这“姑娘”二字,翩羽的眉不由就扬了扬,抬头看看铁塔般堵在她前方的周湛,心下一阵暗自琢磨。
一边琢磨着,她一边打量着四周,便发现,这里看着竟像是什么人家的后花园一般,花木叠石中,掩映着一处处的亭台楼轩。那些亭台楼轩里,还不时传出一阵阵歌舞乐声,以及夹杂其间的隐约人语。
那一边,隔着个小小池塘,仿佛是个晒月台。虽然早春的夜晚仍寒凉着,那晒月台上却摆着酒宴。几个男子围桌而坐,身旁尽是环翠绕玉,翩羽甚至还看到,一个男子正搂着个女子,贴在她的耳旁小声低语着什么。那女子似没骨头般,软软地倒在那个男子的怀里,又轻嗔着睇那男子一眼,在那男子胸前捶了一拳。男子则轻笑着低头凑到她的脸上……
翩羽正好奇张望着,眼前忽地被人伸手盖住。
“看什么看!也不怕长针眼儿!”周湛低声喝斥着,毫不客气地捉住她的肩,将她往怀里一带,另一只大手伸过来,牢牢盖着她的眼。
眼睛看不见,翩羽脚下便有些不知该怎么迈步了,趔趄了一下,却是被周湛铁箍般箍在肩头的手轻轻一提,整个人竟差点都被他拎了起来。
周湛脚下不停,就这么半抱半挟着翩羽,快步从那池塘边穿了过去,直到听不到那边暧昧的嬉闹,他的手这才从她的眼上挪开,那环着她肩头的手臂,却是不曾松开。
翩羽被他紧紧拥在身侧,不由就抬头冲他翻了个白眼儿。此时她哪能还不知道,周湛带她到了什么地方。
这里,应该就是所谓的“书寓”了。
翩羽跟着周湛去上学,学问学到多少尚不知,却是从学院里诸多的长随小厮那里长了不少前所未闻的知识,比如这“书寓”,比如那些书寓里养着的姑娘们。
这所谓的书寓,若换作西番那边的话来说,便叫作“沙龙”。而书寓里的姑娘们,说白了,也就是交际花。说起来,不过比那在花街柳巷里挂牌的姑娘们多了层风雅的名号而已。
翩羽挣扎了两下,却是叫周湛的手更加搂紧她的肩头,她不由就撇了撇嘴,心下对着他一阵腹诽——假正经!真有本事,他别来这种地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