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虎口脱险(1 / 2)

离岸 好多彩虹屁 5225 字 1个月前

李昊把车泊在小区门口,成弈拒绝了他送到家门口的好意。

“猫怎么办?”李昊才想起接在酒店里张曼正在照顾的丁丁。

成弈关上车门,“等我把家里的事情弄清净了,自然会接他回家。”

她没着急着进屋,盘腿坐在自己家门口,搁着笔记本对着文件袋里的证据,查了一下自己父亲公司的情况。正如周正仁所提醒的,她父亲名下一很小的砂石公司,关系图都给成弈标志得清清楚楚,这家小小的公司竟和巨行集团是子属关系。夜难熬,夜难明。

成弈声音没什么温度,“你在哪里?”

“怎么这么晚打电话?”成父第一句是问候,第二句才是回答:“在家里,刚睡下。”

“哪个家?”

“我说你说话怎么这么没大没小,我还能有几个家?”

“你睡得着吗?爸爸。”成弈咬着自己的手指骨结,“如果我不给你打电话,你是准备拖到我带着成子由到监狱来看你吗?”

衣料摩擦被单声音传来,成弈估摸是起床了,还听到他诧异地问自己:“你在哪里?”

“你来我家吧,我们把事情说清楚。”她直接挂了电话。

进门退鞋后,连弯腰摆正的力气都没有,直接光着脚就踩在地板上了,文件袋被她砸在餐桌上,“啪”的一声,回荡在整个屋子里。

“进来吧。”成弈开门,看着父亲套着黑色球衫弯腰换鞋的嶙峋样,语气生软,“不换了。”

她几乎没有给两人回旋的余地,直接递上文件袋,“你看看这里面的东西都有出吗?”等他接过还在拆线时,又把pad亮在浊黄的眼睛前,毫不疼惜地点着屏幕,“这个是你吧?”

她就靠在桌边,有一种奇怪的保护欲蹿进了她的血液里。生则受诸苦。属于你的,一一光临。

“哪里来的?”成父就只拉出文件袋里两张纸,瞄了个大概便又封装好,食指在屏幕上划了几下,整个态度就是配合你意思意思一下。

成弈看到他这懒懒散散的态度,拉出一把椅子,示意他坐下。又转身去拿了瓶冰镇水,一边口瓶一边问,“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有打算过吗?”

“彤彤,我知道我会坐牢。”他的语气,是对命运审判的服从,也有花甲子里的悲抗。对,他大概是前叁十五年走的太窝囊,以至于在这二十五年里每一步都想大风大浪。有一种后青春里的悲哀,渴望着颠沛流离的生活,最后终究是一场如梦之梦,甚至笑中生悲。

等成弈还没开口,成父双手靠在椅子扶手上继续坦白,“我是法人代表,我从中获利不少,最后的结果我都能承担。可是彤彤....”

他一转身,成弈觉得自己被水汽熏的看不清父亲的样子,她只觉得眼前的身影被水汽折腾的颤颤巍巍,连自己的耳朵也被灌进水来,咕噜咕噜沸腾地响,“你们怎么办?”

“你先别急着说后果。”成弈看着父亲麦黄的手腕,他的肌肤也有松弛的一刻。抹掉自己刚没有控制好的眼泪,立马换了副口吻:“如果违法开采的量和这个文件上一致,那么你将面临的是罚款加最多七年判刑。但你要跟我说实话,你还有参与过其他违法的事情吗?”

“谭凯文他不吸毒不贩毒啊,他这事儿也是被冤枉的啊。”成父的回答好像湖面的被风吹起的水波,风停了波就不动了。

“爸爸,我在问你是否参与了其他,你不要转到谭凯文身上。”成弈的追问像是被敲动之后的音叉放在湖面上,趁着吹来的烈烈风,波定不下来,“从现在开始,你把你知道的,你参与的一字不漏的讲出来,律师才能帮你。”

什么样的眼泪是值钱的?大概只有在至亲面前的是最值钱的,从小哭到大,永远不会过犹不及。

成弈咽下好大一口委屈继续说,“你把你知道的所有事情,并附带相应的合同做检举揭发。你是受谭凯文给的压力才被迫做开设这厂的,有相应的证据吗?”

“我没有。”成父摇着头,“没有你们这些小孩聪明。”

成弈手紧成一个拳头,“那我们明天就去。”

“这样能减缓多少年?”成父问着成弈,他此刻想要一个结果,所以他问了。他留给生命的,皆是辜负。

“看人看事。有多少钱吐出来多少,补上罚款。”成弈一不小心撞倒了桌上的水,慌里慌张中她先扶正瓶子,抽纸去擦桌上的一滩冷水。

成父先于她蹲在地上擦水渍,“去之前能看看成子由吗?”

“别这样,你让他安安静静地考试。”成弈抽出纸巾揩眼角的泪,看着在自己脚下道歉的人,“爸爸,你给了这个家很多,你也欠了这个家更多。”

眼泪滚过的地方,像佳玉撞出的裂痕。

*

手机每一次持续的震动,神经腾空一次,再落空一次。早上8点,雨声带着渴望的声音,一起来了。

“昨晚睡得好吗?”

成弈一听到黄闻嘉的声音,整个人抱膝蜷缩在沙发上。有时候说不上他到底哪里好,可是大多时候,一言两语轻轻就闯进你的心。

“你呢?”用抱枕的边角吸走泪水,成弈把听筒隔开。

黄闻嘉说:“我和你一样。”

成弈咬着嘴唇:“黄老师,你那边下雨了吗?”

黄闻嘉还穿着昨日的白衬衫,没有领带束缚领口,七零八落,和眼下一片鸦青一样暗淡,站在走廊尽头,单肘架在窗边吸烟,“现在才6月,这边的雨季还没到,雨很难落下。在家?接到猫了吗?”

“在家。猫猫还没接回家。”成弈穿上拖鞋去拉开百叶帘,看着窗外被雨水打得零碎的湖面,想念它静止的时候。

“前晚上吵着要猫,现在又不想不接回家。”

凑巧,朝阳投下世人皆爱的光在黄闻嘉脸上,黑曜石一样的双瞳也被洗涤成琥珀透亮。楼梯道口的工作人员示意他,差不多要进去了。黄闻嘉颔首示意,把半根烟火熄灭,又退回窗边,天际划过一群乌鸦,他们从西边来,朝着日出去。

黄闻嘉摩挲着下巴,自己也觉得碍手,“成弈,你觉得我蠢吗?”

成弈窗户开出一条细缝,靠在边上,滑坐在吊钟边。想了一下,终于开口,“有点儿,也不是事事都值得你铤而走险。”

“这算什么铤而走险,只是时机不当,不能帮你解决小问题。”黄闻嘉哼笑破声,刚烟后嗓子干痒连着咳了好几声,平息后眼里泡在粉红的湖泊中,“你太明事了,一直过于安分,以至于我觉得你一直没有长大过。也有长大的时候,每一次突然靠进的时候。不过,我觉得你挺蠢的。彤彤,还会做红衣小女孩的噩梦吗?”

黄闻嘉夹着半没有火光的烟,手扶在窗口上,咬着唇角,一滴眼泪从眼角溜出,很快被路过的乌鸦衔走。

“你别说了!你蠢,这世上你最蠢了!”成弈捂着脸打断他,“知法犯法,简直就是蠢蛋,活该被别人抓着小辫子。”

“我是蠢啊,想了一晚上怎么补偿你,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黄闻嘉眼神跟着那群乌鸦渐行渐远,声音还回荡在原地答非所问,“周五能见吗?最迟周末吧。上次你说你学校高考完了可以扔书扔试卷,我也想去看看。”

成弈哭丧着对着话筒痛骂,“怎么可能这么快,你当我是你家小朋友?!黄闻嘉你真的不适合撒谎,你一对我撒谎总是...很不圆满。我又不是几年前收个包也会愧疚好几天的小姑娘。”

“真不骗你,很快就没事了。你看我爸妈我舅管我吗?”黄闻嘉注意到日出方向又滑翔过一群白鸽,一路咕咕咕地叫着往自己来,“袖手旁观最好,有些东西笑笑也就重来了。”

“我做不到。”成弈抽了一下鼻子,“罗马又不是一天建成的,更不是笑两下子就起来了。”

鸽子靠进自己的时候,黄闻嘉嘴角松开,问成弈:“你知道鸽子还叫什么鸟?”

“不是和平鸟吗?”成弈套在他的话里。

“爱情鸟。”黄闻嘉左手插兜里回身朝着走廊里汇去,“刚朝我飞来了。”

“天啊。”成弈被他逗笑,单手拍在话筒上让他正经点儿,却说不出多余的话。

“好了我要进去了。我不在的时候,有孙皓月、真真。我妈说你挺好处的,有什么法律上的麻烦,可以找她。我爸说的话,不代表我。李昊把该说的都跟我说了,你有什么事情需要麻烦他的,尽管吩咐。”黄闻嘉手搁放在金色的门把手上,进门之前也发现自己是个天真的人了。有那么瞬间好想把该说的都说出来,最后退了一步,用打鸡血的声音告诉成弈:“职业马拉松选手,不会因为暴雨停止奔跑。奔跑吧,小成老师。”

生不带来快乐,死不带满足,穷极一生追美梦,凡白云苍狗,停不下来奔跑。

每个人都在奔跑,亦如黄闻嘉头顶不断飞过又飞来的白鸽;亦如周正仁乘坐通往b城航班时正在航道上滑行轮子;奔跑,亦如成父刚从检察院出来驾驶的suv,副驾驶上的成弈正在撩拨着成父放在中控台上的佛珠。雨水打在窗户上,溅在柏油路上的姿态,圆润如佛珠一辙。

成父打着左转的信号灯,轻松自若地自嘲道:“房是招牌地是累,攒下银钱是催命鬼。”

“爸爸?”这不是《白鹿原》吗?成弈停止手中的玩弄,对于刚刚父亲说出来的话,不可置否,“我有请很好的律师...”

绿灯开始放行,成父驶入十字路口的左转车道。两股尖锐的驾驶声向着suv冲击来,成弈看着父亲那处如水帘洞般越逼越黑的窗户,又被自己身后袭来的声音召唤回头,成弈张着嘴,那声爸爸还没开口,两辆卡车挤压住suv。

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来,在诚惶诚恐里,与自己但愿永远只是个玩笑,但愿这世间,所有人的死亡都有迹可循。

车窗的玻璃迸出蜘蛛网一般的裂纹,安全气囊上滴出新的血色蜘网,身体里也爬出新的蜘蛛网,雨水落在窗户上,或者会渗透进车里,在冲进人的身体里,一切都会散开,一张张网也会冲散。二十五岁这一年的这一刻里,在安全气囊的护拥下,成弈又回到了母胎里,蜷缩自如的状态。

她在畸形的空间里,跟着这个世界一起晃了晃。

这时,黄闻嘉手里正在玩弄的黑色钢笔,从指上滑落至地上,清脆“啪嗒”一声响。

众人,漠然的双双眼,抬头看着他凝固肢体。

黄闻嘉等右眼皮恢复往常,弯下腰拾起在自己脚边逗留了两圈的钢笔。

*

“#西城#下午叁点宁南路突发车祸,一左转suv被两辆卡车挤撞,suv内驾驶员因抢救无效死亡,副驾驶伤者伤况不明目前正在抢救中。经警方核实,两辆卡车司机其中一名为酒驾,另一名为毒驾。据现场多名目击者称,由于案发时正值大雨,只听见一阵巨大的撞击声。目前事故正在进一步调查中。”

紧跟在事故车辆后的司机,目睹了这场突如其来又蓄意已久的车祸。当大卡车迎上来时,他的车也被迫停压在与事故相仅差毫厘的安全范围,他在滂沱大雨中报警叫救护车。

“李先生,成小姐在南宁路叁段十字口发生车祸了。”

在没有任何救援来之前,他孤苦伶仃的雨中等,和等上甲板的鱼没有异样。他抹了抹脸上的水,跟面前快成废物的英菲尼迪一样,身体上的零件跟着松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