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束沉默了。许久,秦止泽听见里面传来杯盏放在案上的轻轻一声响,伴随冷冷的一句:“阿援,送客。”
他知道她生气了。但是那又如何,他才更生气呢!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还回头对着里头的人喊道:“为父最后奉劝你一句,秦皇后,若是秦赐在外头有什么闪失耽误了你,为父是不会再救你的了!”
***
帘幕之内,秦束抓紧了案上的卷册,又将它往外狠狠地扔了出去。
好像这样就能砸到她父亲了一般。
然而这一扔已经花了她极大极狠的力气,她扶着桌案咳嗽起来,那帘帷却只是晃动了一下便又归于静止。自幼及长,她总是想这样对着父亲发泄一回自己的愤怒。但是时至如今,却竟然从来没有当真地做过。
为什么呢,为什么她一直这样困着自己?她竟然也对自己发出了如秦赐一般的疑问。
阿援奔了进来,焦急地道:“小娘子……”
只有她一个人看护还是太为难了。阿援苦恼地盘算着,是不是应该去乡下请几位老婆婆来……
秦束反手抓住了她的手,抓得死紧,却没有看她,声音里是咬牙切齿的忿恨:“什么秦家,若丢了这天下,哪里还有秦家!”
阿援听了,目光黯淡,低声道:“小娘子,不要为这些事气坏了身子……秦将军会夺回晋阳,守住这天下的。”
“秦赐啊。”秦束怔怔地,又笑了笑,摇摇头,“可是,我已经七日不曾收到秦赐的消息了……”
她说的是秦赐,脑海中却不时交错着父母两人的影子。秦家,秦家,他们心中只有所谓的秦家……没有女儿,也没有天下。
她突然站了起来。
阿援吓了一跳,“小娘子?”
秦束怔怔地看向她,“父侯方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说,他不会再救我——他是不是听见了什么风声?”
阿援愣住,“秦将军刚走两个月,还能有什么……”顿时又捂住了嘴,“若是有什么风声,那君侯是为了……”
“为了与我撇清关系。”秦束冷冷地、一字一字地道。
轰隆一声,竟是大殿之外响了一道重重的雷。一刹那外间狂风大作,似乎要将这屋顶都掀翻一般,可是这昏暗的室内,一切却仍然是无动于衷的模样。
秦束的脸色灰了,她没有想到……没有想到自己在尚未遇敌之际,已经被家人所抛弃了。
到底为什么?
因为——因为秦赐已离去,到底是指望不上了吗?
尽管这看上去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可是——
也许她只是不甘心。她不甘心自己会和温晓容、杨芸乃至梁太后她们一样,她不甘心自己也不过是四九城中勾心斗角的芸芸众生中的一个,时至今日,自己终于要被秦家放弃了,她才终于明白——
她斗了这么久、斗得这么拼命,可是其实这红墙四合之中的胜败生死,与天下社稷的存亡相比,根本就没有丝毫的意义。
“——皇后!皇后!”
突然,宫门外响起喧嚣声,一个宫婢慌慌张张地奔到帘外扑通跪下,“皇后,官家正朝这边过来!”
秦束微微凝眉,“官家来便来,慌张什么?”
那宫婢却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官家、官家他带了羽林军……和广陵王、和广陵王一起过来的!”
第63章 当风扬其灰
终于按计划与秦束撕破了脸, 秦止泽在气愤之余, 也难免感到了一丝轻松。
阿束虽然聪明伶俐, 但实在难以控制, 还不如尚甄与约儿, 那样听话的孩子更适合托以大任。他的妻子,虽然几十年来与他貌合神离同床异梦,但在这个节骨眼上, 到底还是没有看错。
两个女儿,左右逢源, 有什么不好?
黑云滚滚,疾风瑟瑟,似含着秋节将至的凛冽肃穆。秦止泽在出宫门的一路上, 仆婢侍从们一个都没见到,却在临近北宫门的前方有一位宦者拦了他的去路。
“秦司徒,请留步。”
这宦者穿的不是宫里的服饰——秦止泽定睛看去,又思索半晌, 才想起来,“这位贵人, 是广陵王府上的?”
那宦者笑了, “不错, 奴正是广陵王的家仆。广陵王想请司徒往嘉福殿一叙。”
秦止泽一怔, “广陵王正在嘉福殿吗?”
“是,正和官家一起呢。”
如此,则广陵王来宣他, 是与官家诏令无异了。秦止泽不疑有他,掸掸袖子便道:“还劳贵人带路。”
***
暗沉的雷声之中,夹杂着官家与羽林军杂沓的脚步声。
“你去找罗满持。”秦束平静地对阿援道。
阿援没了主张,往外就跑,俄而又停下,急道:“可是,可是小娘子,我若走了……”
我若走了,你就是一个人了啊!
冷风萧萧,秦束的衣摆飘起又落下。明明有孕在身,可她的身形却还是那么清瘦,只是用手护住了腹部,一个坚定又苍凉的手势。
“显阳宫还有两百人。”秦束微笑道,“无事的,你去告诉罗满持,他会有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