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们在老爹去世后,而今终齐聚,却以都是满头霜雪,双鬓斑白,谁知道今生还有无这样的好时候能聚聚?如今老大顾岩年六十七岁,顾山六十二岁,顾项六十岁,顾荣五十九岁,顾项五十岁,都是子孙满堂的年纪,可坐在一起,依旧会演全本的大闹天宫。一句话不对,就玩起决斗来了。
顾昭一般都只是旁观,越看心里越自卑,没办法,全家只有他不会武功,就连顾茂德那个假道学,都会耍全套的顾家枪。当然,自卑归自卑,叫他去学,那是万万不能。
人多了,事端也就起了,说不上什么解决不了的矛盾,也就是老四家的那点事儿,这次老四家是赚了的,一门双侯。老家如今分宗,那总是不露面的顾茂甲便带着妻子文氏连同子女便来了。
顾茂甲如今虽是侯爷,可惜他今年的年入还未入账,前些年他被高氏敲的穷吊吊的,如今来还是借钱来的。这话说出去没人信,可是谁能想到他堂堂侯爷,就能寒酸成这个样子,一家大小穿的衣服上都有补丁。全家五口,坐着一辆骡车走了整整三月才到的老家。
他来便来了,到的第二日,竟因为母亲的事情跟顾茂丙大吵一架,依着他的意思,母亲便是母亲,再没道理也是母亲。他们兄弟如今感怀天恩,该是请旨接母亲家里来奉养才是。
顾茂丙跟自己娘亲在家过了多少年?他知娘亲脑袋不清楚,因此不愿意,直说,要去你自己去。顾茂甲又拿大帽子压弟弟,他一口一个长兄为父。最后逼的顾茂丙抱着被子去了顾昭的小院。
如此,这人便彻底不招人待见了。倒不是说他这人人品坏了,其实他这人是读书读傻了,一切都要照着书本子做事,半点弯弯都不会转的。你说你没钱,随意找地方,借支几个,来年还就是,可他偏偏就不开这一窍,只会卖了家当,雇了镖局的一辆老辕车磨磨唧唧来的。
来便来了,一来就四处发表意见,又是接母亲,又是管教小弟,又是要上书表奏,又是要将他爹的坟修到跟爷爷差不多的位置,也不为其他,就因为他爹是替当今死的,仿若如今顾家的辉煌都跟他爹有关系,他要提提他家在族中的地位。可如今他的伯伯们都活着,这么说便是不合时宜,于是他这般做派,顿时招致全家厌恶。
没办法,顾昭又找了顾岩,将顾茂甲唤了去,大骂了一顿。顾岩说的实在,请你娘天经地义,你为人子有孝心,我们也不能说孝道不对。
只是,你娘接出来,住谁家?你家?还是茂丙家?茂丙如今没家,是借住在我们那里,我们几家是都不愿意与你母亲来往的。那么,便住你家吧。
顾茂甲心里难受,便哭道,我也没家,我住任上府衙。
顾岩又说,那更好办,你接到任上吧。你多孝顺啊!
顾茂甲又哭,怕母亲跟我受不得罪。
说来说去,名声他要,他又不想自己养着,还不就是看到茂丙如今有人管了。此人容自私,懦弱,迂腐于一体,着实不招人喜欢。
顾岩最后直接拍桌,叫顾茂甲滚蛋!他自然不肯滚蛋,又被全家孤立了,如此,就彻底老实了。不过,私下里他虽然依旧拿长兄架子欺负弟弟,奈何,如今顾茂丙也有自己的小脾气,我不理你,你又如何?咱都是分府过的,你是你的,我是我的,我自有叔叔伯伯管,你也别跟我玩长兄为父这一套。
家务事,便是这样繁琐,自归乡,先是找人看坟地点穴,找了地方的名阴阳摆阴阵,还要杀牲畜,埋五谷养阴坟,修宗庙,去窑上定转瓦,寻石匠,画匠,木匠等人一起开工。闲余还得应付老枝儿一些长辈来闹,一来二去,惊蛰日便眼见得到了。
家里的烦乱,跟顾昭没关系,他唯一办的事情便是出钱,如今哥哥们都住在他家的庄子,吃穿花用,顾昭便一摆手全包了。也是,这辈子难得孝敬几次老哥哥们,他家哥哥们的情谊也跟别家不同,那是战场上依赖出来的,这个跟一般家庭就有了区别,显得格外亲厚。
转眼间,顾家的宗庙图纸终于制好,惊蛰之前,天气转暖,那地儿总算是开了夯子,动了工。
顾昭自觉安排的利落,谁知道开工那日,他还是收到了一份意想不到的礼物。阿润将他的庶子秀,悄悄的送到了平,送元秀来平洲的是个叫重俊的太监。
赵元秀是阿润最小的儿子,今年六岁,这孩子的母亲原本是唯一一个跟阿润去出家的婢女,因为不便如山,就住至山下时常给阿润做些针线,也不知道是什么机缘,有一年冬日,阿润悄悄下了山,便有了这孩子。他母亲生下他也没活几月,就奇怪的死了。那之后,元秀便一直随着这个叫重俊的太监生活。
“他竟想的开,怎么就这么相信我呢。”顾昭无奈的看着元秀,这孩子长的十分瘦弱,身上没半点阿润的特质,最多是嘴巴周围有些仿佛,可惜,眼神还不如顾昭家的随便那只四五岁小猴子大胆,看东西都是撇着眼角瞅,一下不对立刻就缩一团儿。
自大重俊抱他进门,他就埋着头,胳膊紧紧的搂着重俊,也不说话,给东西吃也不接。
“七爷,我家主人说,若是他不妥,便只有这一条根了。求您看他的面子,帮着带一带,以后若小主人长大,再给他置办几亩,随他去就好。”重俊跪着哀求道。
“怎么竟是一条根了?不是说他家里还有两个呢?”顾昭问重俊。
重俊大概知道一些私密的事情,犹豫了一下,想到主子吩咐了什么都不许瞒着,便道:“王爷与家里的两位少爷并不亲,倒是万岁爷常常往家里赏东西。”
顾昭苦笑,怨不得阿润无论如何要反,怨不得今上不愿意阿润见人,难道情况竟这般严重了,自己也狗血了一次,竟然被托孤了。
慢慢的由椅子上坐起,顾昭走到地中,蹲下,伸出手摸摸元秀的脑袋,顺手还取了一块糕饼递给他道:“乖,告诉……叔叔,你叫什么名字?”
元秀微微动了下,扭头去看重俊。
重俊小心翼翼的瞅瞅顾昭道:“来得时候,主人说,他可姓顾,还给小哥儿起了个小名儿,叫小盆子。”
“呸!”顾昭轻轻啐了一口,心里有些难过。
糕饼的香气慢慢散发着,重俊与元秀这一路吃了不少苦,他们不敢住驿站,只能跟着一个商队餐风露宿,其艰难可想而知。
元秀很想吃糕饼,却不接,只是睁着大眼睛悄悄看了重俊几眼。
重俊一只手抱着他,道了谢,一只手接了糕饼,轻轻咬了一口,咽下去。元秀这才接过去,大口的吃了起来。
阿润的孩子,都在这样环境里长大的么?顾昭心里又软了,他伸出手想抱抱这个孩子,奈何这个孩子将这个老太监当成了所有的依靠,一边狼吞虎咽的吃糕饼,一只手竟不知道在哪里找出的力气,只是搂着重俊的脖子不放。
顾昭哄了他半天,闻言软语说了两车,最后见无用,直接怒了,一把将他拖过来,也不管重俊如何心疼,也不管元秀如何大哭,就只是按在身上不许他离开。
顾昭身边忽然多了个孩子,家里的哥哥们自是好奇。奈何,顾昭关起院门谁也不给看,可馋坏了他们。
元秀长的弱弱小小,看上去最多四五岁的样子,于是,哥哥们难免有了一些畅想。嫂子们更是兴奋,如今家里什么岁数的孩子都有,于是你一堆,我一堆的,很快的就找了十多套替换,还有各种玩具送到了小院里。
孩子到的第一天,顾昭很偏执的要跟他一起睡,重俊想劝,奈何,以后也许这孩子要跟着七爷一辈子,现在不在一起,不养出感情,以后可怎么好,万般无奈,重俊还是抱着被子去了厢房,整一晚,他都靠着墙听动静,自然,元秀哭了一整晚。
自这天起,元秀跟顾昭的战争便开始了。
以前顾昭看书,常看到太监与皇帝的关系不一般。如今看到重俊,顾昭倒是真的了解了,那些孩子长在深宫,不依赖太监又去依赖谁呢?
一连五天,元秀都是白天睡,晚上哭。
顾昭不搭理他,也陪着白天睡,晚上看他哭。但是,从吃饭,到洗澡,到穿衣,顾昭却毫不客气的接过去了,一点也不允许重俊接手。
第五天那晚,元秀又哭了一会,终于认命。他抽泣着,裹着小小的身子,披着被子缩在顾昭的床侧倒下,顾昭终于仰天翻了个白眼,最难的时刻总算过去了。
他放下书,灭了灯,才刚刚如梦,忽觉身上一股热浪,接着一片冰凉。慢慢的睁开眼,顾昭又点了灯,揭开被子侧头看看,那小家伙的眼睫毛一抖一抖的,看样子是醒了。
顾昭心里暗笑,嘴巴里却故作羞愧,叹息了一下:“这几日真累,尿了坑都不自知,可不能被元秀知道,若知道明日丢死人了。”说完,喊了绵绵进来,换了干净被褥,又拿汤婆子暖了被窝,将元秀剥得光光的又塞进被子。
从头自尾,元秀都是醒的,可是这孩子偏偏就憋得住,就是不睁眼。顾昭也觉得他有意思,便耐着性子跟他逗。
被剥的光光的元秀,身上难免不妥帖,于是进了被子后他很主动地往顾昭身上偎了偎。顾昭便楼一楼。再偎一下,再楼一楼,再拍一拍。
绵绵在外间的榻上倒是蛮惊讶的,七爷哄孩子的哼哼声,就像哼歌儿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