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南海北闲聊几句,到了吃晚饭的点,殷老夫人话题突然一转,说听闻姜府素斋举世无双,今日不知有没有口福尝一尝?
这人年纪越大,面皮也越厚了。无疏师太只好假意挽留,殷老夫人顺水推舟,于是这晚饭,就定在姜府吃了。
世家规矩大,食不言、寝不语、但是并没说饭后喝茶水消食时也不能说话,所以半杯茶水下肚,殷老夫人就言归正传了:“无疏,如今琉璃公主也住在府中,为何晚饭见不到公主殿下?”
果然又是来试探琉璃公主的!这丫头真是让人不省心!无疏师太强咽下去半口果茶,拿手帕在嘴唇上按了按,“国主下旨琉璃公主返俗,不用跟着我礼佛了,自然不用吃斋,料理我和公主饮食的厨房是分开的。”
“哦,原来如此。”殷老夫人心知肚明,装着焕然大悟的样子点点头,搁下茶杯,“琉璃公主素有‘天佑公主’的美誉,姿容和才学都是出挑的,还颇得国主疼爱,如今也到了出嫁的年龄,不知谁家能有幸迎娶公主。”
无疏师太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无疏乃身外之人,红尘俗事一概不过问。”
殷老夫人都快修炼成精了,如何轻言放弃?她继续道:“琉璃公主毕竟是你的亲外甥,殿下刚出生就得到你的庇护,受你教养,后来贤妃薨逝,你对她胜似亲母,琉璃公主的婚事,无疏还是能说上话的。”
无疏面无表情:“琉璃公主姓姬,皇家女儿,婚姻大事自然是国主决定。”
殷老夫人笑了,不动声色转换话题:“说起来,我的三孙子殷杰今年十九了,这些儿孙中,殷杰最有出息,他十四岁就随军驻守边关,去年回帝都加入禁军,负责皇宫防卫,国主对他赞誉有加,上个月刚刚升为游击将军。”
无疏装傻称赞:“殷氏家族是军人世家,子孙都有好前程。”
“只可惜裘儿他——。”殷老夫人眼眶一热,垂下泪来:“想当初你嫁到我们殷家,谁都羡慕我得了一个好儿媳,可惜我儿子福薄,早早的去了。我们婆媳和和美美的,怎么会到数年不见一面的地步。”
无疏师太连忙劝慰:“夫人,以前的事情,何必再提,您如今也是儿孙满堂,殷家栋梁之才,多少名门仕女以嫁入殷家为幸。”
“殷家再好,也没留得住你。”殷老夫人连连擦泪,哽咽道:“裘儿走后,我本打算放你归家再续姻缘,可是你坚持出家为尼,我只好作罢。唉,女人的青春最不经风雨,时隔二十多年过去了,我们才得以再次相见。我老了,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现在唯一的期盼就是看着孙子们都娶上好媳妇,生胖儿子,那时,我就可以放心去见老太爷了。”
无疏沉默一会,缓缓道:“对于当初的选择,无疏,无悔。”
殷老夫人止住泪水,“你含辛茹苦将琉璃公主养大成人,公主殿下视你如亲母,以后招得贤驸马,养老送终,终身有靠。”
她不气死我就不错了,哪敢指望她做靠山?无疏师太觉得头疼,颤颤的端着茶杯不说话。
点到为止,再说下去就过了,殷老夫人起身告辞:“天色渐晚,我就不叨唠了,多谢盛情款待,待过完年,我们再叙吧。”
无疏如释重负,说了几句不疼不痒挽留的话,亲自送了殷老夫人出了“不二居”。
殷老夫人出了院门,“不二居”离姜府大门还很远,丫鬟嬷嬷们簇拥着她上了八人抬的暖轿,出了门坐上马车回殷府。
谁知暖轿刚行了不到半盏茶时间,就有贴身老嬷嬷敲着轿门低声道:“老夫人,琉璃公主就在前面步行而来。”
“哦?!”殷老夫人又惊又喜,忙扶着嬷嬷的手下轿,整理仪容,站在路边远远对着披着雪裘的琉璃公主行礼。
“殷老夫人请起.”
出乎所有人意料,琉璃公主居然十分热情的亲自上前扶起了殷老夫人,幽昙幽明深知幽闲最烦这些希望娶一个公主在家以巩固地位的世家夫人,一提起她们就皱眉头,说卖儿子的都赶上门来了。
更意外的是,琉璃公主还主动邀请殷老夫人喝茶聊天:“这冬天阴冷,父皇昨日刚赐给我极北的参茶,我年纪轻,经受不住这种大补之物,还是转赠给老夫人补补身子。”
殷老夫人向来谨慎:“多谢公主,不过圣上御赐之物,老身恐怕无福消受。”
“这是我的一片心意,当初我二姨嫁入殷府,您不少照顾她,二姨她感激在心,只是身在佛门,不方便孝顺您老人家。”幽闲扶着殷老夫人的胳膊,笑靥如花,“说起来,我和您还是亲戚呢,晚辈参茶孝敬您也是应该的。”
这个时候再推脱就是傻子了,殷老夫人笑了,皱纹堆在脸上如秋日菊花:“多谢公主。”
两人亲亲热热的到了幽闲的“不散居”,幽闲早就吩咐侍从在客厅多生几个炉子,暖好茶等着。
莫非无疏无意,但是公主有意?殷老夫人再三谢过,方坐定喝茶。
寒暄过后,幽闲进入正题:“殷老夫人,殷家为国效忠数代,血染沙场,护我北焰,我很是敬佩。令孙殷杰少年英雄,上个月封为游击将军,我北焰国开国以来,他可是最年轻的游击将军。”
提起最得意的孙儿,殷老夫人不禁心花怒放,“殷杰是个好孩子,品行端正,做事踏实,他十四岁从军,隐瞒家世在边关做一名无名小卒,屡立奇功。”
幽闲点头表示认同,“殷家世代忠良,殷杰能有如此成就并不稀奇,听说他的弟弟殷煦也是人中龙凤,殷煦颇有文采,字画在帝都是一绝,前年参加殿试,还中了探花。”
幽闲从青花大瓷瓶里取出一副画轴,铺在书案上缓缓展开,赞誉道:“这就是令孙殷煦画的山水山居图,胸中有大丘壑者,才能画出如此神采。”
殷老夫人觉得有点晕:公主是什么意思?难道她看中了殷煦?可是,她也赞过殷杰啊?
“回禀公主,这的确是煦儿所画。”殷老夫人试探道:“说起来,殷煦还和公主同年而生呢,真是缘分。”
幽闲笑而不语,殷老夫人戏中忐忑不安:糟了,难道是说错话了?最后那句话不该说,太露骨。
“殷家都是好儿郎。”幽闲笑意更浓了,“以前我和无疏师太在佛堂为国祈福,所以姜府和殷府没有什么来往,如今我重返凡尘,殷老夫人若不嫌我姜府简陋,有空就互相走动走动,亲戚一场,别太生分了。”
看来公主并不是生气,殷老夫人连连阖首,“这个自然,公主能来殷府赏玩,是我们殷家的福气。”
一老一小居然聊得很投机,直到天色全黑,殷府派人探听殷老夫人消息的时候才止。
殷老夫人手捧参茶叩谢,幽闲没等老太太弯腰就连连扶起来,亲自送到“不散居”院门外,还吩咐杨憧带着十八骑打着灯笼护送殷老夫人回府。
杨憧带着十八轻骑,打着绣着金色菊花姜氏族徽的灯笼,夹着殷老夫人的马车一路护送到殷府,殷氏家族的族徽是黑色老鹰,一路上,金菊花和黑鹰旗帜和灯笼都交相辉映,恍惚中,似乎到了二十多年前无疏师太嫁入殷家的排场!
站在街边的路人瞪大眼睛看着这难得一遇的场面,纷纷议论姜府和殷府在除夕的前夜如此高调的交好,其中到底所为何事?
这一夜,帝都各大世家几乎都彻夜未眠,混迹名利场多年,他们深知这一切都意味着什么:
沉寂几十年的姜氏家族重返名利场,琉璃公主不仅仅是一国公主,她身后,是帝都四大家族的姜家;琉璃公主选择先和殷府破冰交好,这并不是偶然,下半年这位公主的婚事闹得沸沸扬扬,琉逑公主代替其出嫁南焰国,并不是这件事的结束——而是只是开始。
琉璃公主过完年十八岁,正值出嫁的黄金年龄,她这一举动似乎在传递一个信息:她在寻求一个最佳夫婿,她的陪嫁,最诱人的,就是可以将姜氏家族并入他族,彻底打破目前世家势力平衡。她嫁到谁家,谁家就是北焰国最大的家族。
……
入夜,不二居。
无疏师太破天荒和幽闲下棋,从小到大,幽闲碰无疏的棋子都会被戒尺伺候,今晚居然容许她坐在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