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漫长的棋局,伏脉已达万万年之久,你在数万年前就开始筹谋,而这偌大万华,才是你纵横的棋盘,玄寰与我,与兽族,与外界那么多的修士,不过是你指间棋子。你算计了时间,算计了这古往今来无数人,而那些人,已经没有记载了。”
玄寰不是第一个,自然也就不是最后一个。
季遥歌又蹭蹭元还的脸。
“万万年……小友此言惊人,你凭何作此推论?”他不置可否,仍保持着好奇,并无恼怒之意。
“凭我在兽魂阵中所看到、所感受到的那场仙国大战,那样庞大的修仙战役,到最后却无一字留史,关于世祖仙国的记载只剩寥寥数字,含糊不清的信息,只言宝不言险。可你们却心知肚明,仙国之内是无边炼狱对吗?你们明明了解,却不曾提及,任由这段历史被湮灭。这其中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当年攻打世祖仙国的人,便是史册的记录者,而他篡改了所有历史……这一改,就是万万年光阴,很多历史均被纂改,包括《溯世书》的记载,玄寰的过去,他叛阁的真正原因……而兰因亦曾提醒过我,她要我小心一个人,而那个人与兰因一样……”
季遥歌缓了缓气息,才又笑着继续:“兰因不是人,所那个人也不是人,能够纂改史册记载,又不是人的可怕存在——世祖奇楼阁下,我可有猜错?”
随她一句“世祖奇楼”落地,虚空中一道璀璨星河亮起,延申至模糊人影之前。黑色人影膨胀变化,转眼便在星河尽头化作一座九层石楼。那两只发亮的眼睛,赫然便是这书楼亮起的两盏檐灯,没有温度,没有感情,他孤伶伶矗立在这无垠黑夜中。仅管他拥有普天之下最渊博的知识——山川河流、四海八荒,无不尽在阁中所书,但他仍旧孤独。
他因这楼中庞大知识而生出灵性,却走不出这片黑暗。
早在第一次见到书楼时,季遥歌就觉得他像个人,一个相当寂寞的人,但他也无情,因为他并不是人。不论他的声音充满多少感情,他仍旧如这双檐灯一般,森冷凌厉,能够穿透灵魂,让一切无所遁形。
三星挂月阁的主人,正是这座与世祖同寿的书楼。
白斐已愕然盯着这座书楼——书楼生妖,这事听来荒谬到匪夷所思,便是志怪故事亦不敢如此编造,更遑论这是一场持续了如此漫长的阴谋。
“呵。”声音从书楼传出,仍是带着寂寞的无奈笑声,“季小友冰雪聪明,只是我仍有些好奇,你就真的没有恨过玄寰吗?那么明显的证据,你为何就愿意这样信他?”
季遥歌搂紧了元还,盯着书楼的檐灯道:“不是我愿意信他,而是我不想怀疑他。我既然想替他开脱,那自然要想,除了他之外,谁还有可能是元凶,能够利用我到这般地步?我只是逆推而回,你别说,还真给我想到了一个人。”
她说着一顿,松开抱着元还的手,缓缓地,缓缓降下身体,语气变得低沉而缓慢。
“但我真没料到是你,九百年了,你我相识了九百年……”她的目光从前方的书楼之上收回,落到站在蛟尾前的那人身上,“奇楼阁下,或者我应该称您为,阁主大人。”
这一回,那个声音很久,都没从书楼中传来。
第246章 世祖妖楼
白斐蓦地转身, 眉间蹙着疑惑,望向站在他与季遥歌之间的那个人。季遥歌微微的躬身, 便正对着那人。那人抱着玉简,垂下头缩了缩肩, 仍是胆小紧张的模样,白斐便唤了一声:“高先生?”他还是敬重高八斗的,作为他的启蒙老师,在居平关那几年, 高八斗为他的人生开启了至关重要的一环。他后来在衍州能够位及君王,正是多亏了高八斗在他儿时所教授的种种。
虽说高八斗待他不像任仲平那么好,但这声“先生”, 白斐叫得亦是心甘情愿——他上过高八斗的课, 这个总显得暴躁又目中无人的老师, 上课的时候便如同换个人般, 引经据典能从上古讲到近代, 经史子集无一不通, 他在衍州在位三十余年之间, 再没遇见像高八斗这样的老师亦或是大儒。
白斐的疑惑,便源自心底那份尊敬, 他不相信高八斗是季遥歌口中所言的阁主。
季遥歌自己也不愿相信。
就如同她不愿相信元还是这一切的元凶般, 她同样不相信这个胆小懒散不思进取的化神期蠹虫, 会是令整个万华震动的神秘阁主, 书楼的化身。推出那个结论时,她并没半分开心, 若将高八斗与元还放在天秤两端,这二人所代表的重量,没有一丝轻重差别。她怀疑过,也否定过,心中不断挣扎,可越是如此,她越发现种种蛛丝马迹,全都指向高八斗。相较于顺理成章被指为元凶的元还,那蛛丝马迹又显得太微不足道,它只是恰好能够填上若元还是背后黑手这一结论下种种无法解释的漏洞,让整件事有另一种更加可怕的推测,但那也只是推测而已,所以,她做了一个实验。
“高八斗,我们认识了九百年,没有人比你呆在我身边的时间更长,我知道,你也同样信任我。”那份信任,经岁月培育,不会因为他是谁而消失,是这九百年间风雨同路的感情,书楼因灵生妖,原本有智无情,到底抵不过漫长岁月,既能生妖,便同样会生情,季遥歌读过他的心,他天衣无缝的表演里确确实实存在一份对她的感情,这是她最初怀疑而又自我否定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