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一山夫妇是花鼓戏迷,太阳刚一落山就带着凳子来到牛老才家的晒谷场,生怕去晚了占不到好位置。
段明晖也拉着程韵来看戏,当剧中女主角狐仙九妹胡秀英的八姐上台亮相时,段明晖问她:“你瞧出这个女角色是谁演的了吗?”程韵认真瞧了瞧,只见这位女演员头戴珠花,身穿绿罗纱,开口说话声音清亮,只是脸上涂抹的脂粉实在太多,让人无法瞧出本来面目。
她摇摇头说:“我瞧不出来。”
段明晖笑笑说:“这个角色是宋宝弟反串的,怎么样,这小子有两下子吧?”
程韵又往这位“八姐”身上看了看,点一下头说:“你不说,我还真看不出来呢。”她暗自惊叹了一番,坐在男朋友身边,认真看起戏来。
可惜戏班是用当地方言说唱戏文,程韵很难听懂,再加上那喧天的鼓乐声,没多大一会儿,就吵得她头都痛了。
段明晖见她不住地用手揉着额头,忙问:“小韵你怎么了?脸色这么苍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程韵打了两个喷嚏,抽抽鼻子说:“我有点儿头痛,不知道是因为这里太吵,还是感冒了。”
段明晖起身说:“那我带你早点回家休息吧。”他走上前,跟坐在最前排的父母说了一声,就拉着程韵的手离开了。
回到家里,程韵往嘴里塞了一片感冒药,就回自己房间睡觉去了。段明晖也没有再回去看戏,只是坐在堂屋里看着电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程韵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感觉到房门被人推开,段明晖轻轻走了进来。
她虽然没有睁开眼睛,但是能够感觉到他站在床前看了她好一会儿,似乎是在确认她是不是真的睡着了。然后他似乎嘘了口气,又悄悄退出房间,轻轻带上房门。
程韵的意识有些模糊,她翻转身子,正欲接着再睡,忽然听到外面电视机的声音戛然而止,应该是段明晖关了电视,紧接着又听见“叮当”一声轻响,像是有人在拿放在屋里的铁锹或锄头,然后“吱嘎”一声,是后门打开的声音。
程韵有些诧异,坐起身子朝窗户外面看了一下。她房间有前后两扇窗户,后墙上的窗户正好对着段明晖家后门。只见段明晖手里拎着铁锹,从后门走出去,四下里看了看,然后沿着村子后面的一条小路,往看不见的黑暗中走去。
程韵柳眉一皱,暗想这大晚上的,他拿着铁锹神神秘秘从后门溜出去干什么啊?难道是想趁着晚上天气凉快帮家里干点农活儿?这也不对啊,他妈今天早上说过,他们家的责任田和菜地都在村子前面,村子后面只有树林和大山,没有耕地。他到底想干什么呢?
她想了一下,觉得这事有点儿奇怪,又想起白天方可奇对她说过的话,暗道莫非明晖真的有什么事情瞒着她?她迅速穿衣下床,打开后门,悄悄地跟着段明晖走出去。
天上挂着一轮半圆形的月亮,月光透过薄薄的云层照下来,大地好像被笼罩在一片银雾中,一切都显得朦胧而虚幻。
程韵看见段明晖把铁锹扛在肩上,已经在小路上走得很远。她犹豫一下,最后还是快步跟了上去。小路在一片半人多高的杂草丛中蜿蜒穿过,路上坑洼不平,平时应该很少有人到这里来。身后敲锣打鼓唱戏的声音越来越小,可见已经离开村子很远。
段明晖显得十分谨慎,一边朝前走,一边向四周张望。程韵怕被他发现,只好猫着腰,将身子隐藏在杂草丛中,慢慢向他靠近。她看见段明晖的脚步越来越快,举动越来越神秘,甚至显得有点儿鬼鬼祟祟,她心中也越发疑惑,他到底要在这黑夜里去干什么呢?
两人一前一后,又往前走了几十米远,忽然不远处的草丛中传出“噗”的一声响动,两人都吓了一跳。
段明晖立即把铁锹攥在手里,回过头警惕地四下张望。程韵吓得心口“扑通”直跳,蹲在杂草丛中连大气也不敢出。
就在这时,一只野鸽扑腾着翅膀,从发出声音的地方冲天飞起,张嘴叫了两声,又振翅往山上飞去。原来是一只栖息在草丛里的野鸽在作怪,两人都松了口气。段明晖又把铁锹扛在肩头,继续往前走去。
就在他转过身去的那一瞬间,程韵似乎看见野鸽飞起的地方闪过一条黑影,她愣了一下,揉揉眼睛再看过去时,只见风吹草动,“沙沙”有声,草丛间什么也看不见。
看来是自己太过紧张,看花眼了!她手抚胸口,一边安慰自己,一边继续在草丛中隐蔽前行,悄悄跟踪段明晖。
再往前走不远,就是一片阴森森的树林。树林的那一边,是要把头仰得很高才能看见顶峰的大山。刚才那只扑腾的野鸽显然让段明晖心生警觉,他的脚步越来越快,不多时,身影就隐没在树林中。
程韵快步跟上。林子里树木茂盛,树影密密匝匝的,头顶的月光无法渗透进来,光线比外面更暗,几乎什么也瞧不见。
程韵以为自己跟丢了,正犹豫着要不要从这鬼气阴森的树林里退出来,忽然看见前面不远处亮起一束灯光,定睛一看,才知道是段明晖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功能在为自己照路。于是她借着树木的掩护,又朝他悄悄靠过去。
段明晖往树林深处又走了四五十米,忽然不再前行,而是用手机灯光照着一株长得有些扭曲的雪松,围着这株雪松转着圈子。
程韵怕被他发现,不敢靠得太近,就在距离他二十多米远的一片灌木丛中隐下身来。
几分钟后,段明晖把手机放在树杈上,灯光垂直照下,正好落在他脚下的一片草地上。他往手心里吐了两口唾沫,然后挥动铁锹,在雪松下挖掘起来。
程韵这才明白,刚才他围着雪松转圈子,其实是在确定位置,确定自己下锹挖掘的位置。
程韵从灌木丛中探出半个头来,看着他一下一下地在地上挖掘着,心中更是疑窦丛生:段明晖到底在这荒野密林中挖什么呢?难道这株大树下藏有宝藏?她很想再靠近一点儿,看看他到底在挖什么宝贝,可是又怕被他发现,只能忍住好奇心,远远地看着。
段明晖挥动铁锹,一口气挖了半个多小时,那株雪松下已经被他挖出一个长和宽都超过一米的大土坑。挖出的泥土堆在一边,看上去像一个小坟包。
忽然间,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挖到了什么。他把铁锹丢到一边,纵身跳下土坑,土坑的深度正好超过他的膝盖。
他蹲在坑里,徒手刨挖。没过多久,他似乎终于在土坑里看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停住正在刨土的双手,从泥坑中直起腰来,像是松了口气似的,一屁股坐在土坑边上,一边用衣服下摆揩着额头上的汗珠,一边自言自语地说:“我还以为真的活见鬼了呢,看来只不过是自己吓自己啊!”
程韵努力伸长脖子,想要看清泥坑里到底埋着什么东西,可惜相距太远,她就算把脖子伸得像长颈鹿一样长,也不一定能看见坑底的东西。
段明晖的目的似乎已经达到,他跳出泥坑,拿起铁锹正准备把挖出的泥土填回去。就在这时,突然从旁边一棵大树后面闪出一条人影,戴着尖斗笠,手里拎着一把锄头。
等段明晖听到响动正要回头察看时,那人猛然举起锄头,狠狠地往他头上砸下来。只听“噗”的一声闷响,段明晖来不及哼一声,就已经被砸得脑浆迸裂,身子摇晃一下,“扑通”一声,一头栽进了他自己挖出的那个泥坑里。
程韵几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目瞪口呆地愣了十来秒,才不由自主地发出“啊”的一声惊呼。
“谁?”
斗笠凶手也吓了一跳,他手持锄头,回身四顾。
程韵浑身像筛糠似的颤抖起来,用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生怕一不小心再次发出声响被凶手察觉到。
“别躲了,我已经看见你了,快出来!”凶手把头上的斗笠拉得更低,大半张脸都被斗笠挡住,就是与他面对面地站着,也不一定能看清他的相貌。他一边发出威胁的信号,一边机警地四下察看,脚步缓缓移动,朝程韵藏身的灌木丛边走去。
程韵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生死攸关的紧张时刻,并不知道对方其实并没有发现她的藏身之处,只不过是在吓唬她而已,还以为对方真的已经发现她了。凶手既然能出手杀段明晖,自然也不会放过目睹了他整个杀人过程的自己。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死逃命。她咬咬牙,奋力从灌木丛里钻出来,转身就跑。
“站住,再跑我就对你不客气了!”斗笠凶手呼喝一声,快步朝她追来,同时双手用力一挥,锄头脱手飞出,往她身上砸过去。只听“砰”的一声响,锄头砸偏了,撞在了程韵身旁的一棵大树上。
程韵吓得心胆俱裂,一边大呼救命,一边没命地朝前跑。可惜这里已经离村子很远,就算她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听到她的呼救声。一不留神,脚下被野生的刺藤绊到,“扑通”一声,跌了一个大跟头。
她惊惧地回头看看,斗笠凶手已经捡起锄头,又大步追了上来。黑暗中看不清对方的脸,但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凶手的举止神态有点儿熟悉,可是现在命悬一线,已容不得她多想,从地上爬起又拼命往前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