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马服案,楚王府与淮东结怨,张玉伯与淮东同出东阳一系,楚王元翰成与张玉伯的关系开始也很恶劣,倒是在林顾决裂之后,张玉伯因给视为顾悟尘一系的官员,元翰成看他的脸色才好一些。
如今青州败亡,残部悉归淮东,林顾决裂之事自然成了往昔的云烟——只是这时候徐州局势紧张,叫人猜不到陈韩三心里所想,楚王元翰成一时倒也顾不上旧怨重提——徐州城里,元翰成要想有个商议事的人,除了张玉伯还能有谁?
楚王元翰成还没有睡下,听报张玉伯来访,披了一件寒衣,就到偏厅来见他。
“传闻林淮东到淮阳,此事可是当真?”元翰成问道。
陈韩三动机不稳,不想再做瓮中之鳖,元翰成只能将林缚视为救命稻草,哪还顾得上杀婿之仇。
“消息确实,今日午后从淮阳有信函来,林淮东召我与陈韩三去淮阳商议军事。”张玉伯说道。
“陈韩三可曾答应过去?”元翰成问道,只要陈韩三答应去淮阳见林缚,那就表明他没有异心,虽然元翰成晓得这种可能性甚微,但局势到这一步,已不容他不带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妄想。
当初元翰成也是支持陈韩三留守徐州的,没想到这时候祸害这么深,就连王府外,也给陈韩三布了几道暗哨给监视起来,连元翰成进出王府,也受到限制。
元翰成晓得,在这些手掌兵权的枭悍之徒面前,朝廷跟宗室的威严已然尽丧了,在他看来,林缚不见得就比陈韩三好到哪里去,唯一的区别就是林缚表面上还是忠于朝廷,不会叛投燕胡,但陈韩三就太难说了。
张玉伯摇了摇头,说道:“陈韩三托病卧床不起,我连他的面都没有见到,他怎可能去淮阳?淮阳来信倒提起王爷是老成持重之人,能替当初的局势拿个主意,有意请王爷去淮阳商议军事……”
“这样啊!”元翰成脸色发白的一屁股坐到椅子,只觉得有一股子寒气从尾椎骨直往上窜,淮阳来信不过是让他有个借口离开徐州这个是非之地。只要陈韩三没有公开叛降,就不能阻拦他与张玉伯去淮阳参与军事,但是他一人离开,楚王府上上下下百十口人怎么办?
元翰成并不觉得林缚在信里提到他是出其好心,不过是不想承当堂堂楚王给叛将裹胁投敌的罪名罢了。
“张大人,你去淮阳吧。本王筋骨已僵,这么冷的天,懒得动弹了。”元翰成颓然说道,他这把年纪,独自逃生又有何生趣?
“下官以为,陈韩三未必就铁了心降敌,”张玉伯压着声音,陈韩三毕竟没有公然投敌,议论此事下意识的压着嗓子,“陈韩三是精于算计之辈,虽无气节可言,但投敌之事对他来说弊大于利,他不会做。我估计着,他此时不过是有待价而沽之意……”
“你继续说……”元翰成听出些味道来,神情稍振作,让张玉伯继续说下去。
“倘若王爷能说服陈韩三以诈降为计,配合淮东大溃燕胡兵马,其功足以封侯,怎么也好过他给燕虏驱使来硬打淮东?”张玉伯说道。
“听说陈韩三与淮东有旧怨在前,而新近投靠淮东的淮阳镇诸将跟陈韩三又有血海深仇,怎么能让陈韩三、淮东两家坐下来一起谋燕虏?”元翰成问道。
“陈韩三的功名富贵系于江宁,又非系于淮东,只要王爷担保他的功绩不会受淮东的压制,他又有何不愿?淮东那边,当然以大局为重,不会想陈韩三挟两万精兵将徐州献给燕虏的;再者在北线主持军事的,除了林淮东之外,还有董侍郎……”张玉伯说道。
“值得一试。”元翰成沉吟片刻说道。他如今已成瓮中之鳖,放弃楚王府上下百余口家小只身逃去淮阳求旧敌庇护,元翰成更愿意试着去劝一劝陈韩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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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玉伯与楚王元翰成联合投上拜帖,坚称见不到人便不从门厅离开,马臻挡架不能,只能将他二人请入陈韩三的“病房”。
陈韩三髯须黑脸,额头贴着汗巾,在张玉伯与元翰成进屋时,才由两个如花似玉的美妾搀扶着极费力的欠起身子,嗓子眼似乎给猫爪子挠过一样,声音又沉又哑,说道:“有劳王爷过来,本使怠慢如此,实在是大不敬……”
“陈将军莫要自责,战事正紧,我也是听得陈将军身体欠安,才着急过来探望,”元翰成不管陈韩三是真病还是假病,只照着他与张玉伯商议的事往下说,“徐州城上下数万军民的安危,可都寄托在陈将军的身上,所以也就顾不得陈将军抱怨我们过去打扰你休养了……”
“王爷这是哪里话,王爷有什么要吩咐,我陈韩三就是赴刀山火海,也在所不辞,这点打扰算什么?”陈韩三欠着身子,也无意将侍妾跟马臻遣开,撑着床沿,空咳了几声,说道,“北面战事虽紧,但我有两万男儿守着徐州,其他不敢说,但保胡马踏不进徐州城半步——王爷别看我现在起不来,待胡马到徐州城下,我便躺在病床上还起不来,也会叫人抬到城头的。再者,其他事情,都由张大人帮衬着,王爷也尽管放心……”
陈韩三做马贼之前读过几年的书,这一番说得滴水不漏,叫张玉伯跟元翰成也找不到半点破绽。
张玉伯说道:“仅守城池,陈使君麾下兵强马壮,自然是绰绰有余;然而除城中军民,徐州城外乡野民户数十万人则无依无靠——依淮东侯所令是要坚壁清野,但坚壁清野,伤民甚重,况且今年坚壁清野以拒敌,明年敌马还来,这徐泗地区且不要彻底的废掉?”
“那张大人有什么妙策?”马臻站在一旁,不动声色的问道。
“倘若能打了燕虏大败,不仅能挫其锐气,还能解东平之围,可算一举两得?”张玉伯说道。
“张大人这么说,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徐州城里就两万兵马,可没有办法将燕虏打个大败……”陈韩三说道。
张玉伯看了元翰成一眼,元翰成接过话说道:“本王今日与张大人商议,想着若是徐州诈败,诱燕胡派兵马来取徐州,而徐州与淮东来个里应外合,歼灭得这股来取徐州的燕虏,必能重挫其锐气,东平之围自然也能不解而解——陈将军,你以为此计如何?”
陈韩三与马臻对视一眼,眼睛里满是迟疑之色,但转瞬又哈哈大笑,连病都忘了装,说道:“都说楚王爷多谋善断,是宗室巨擘,今日听楚王爷说策,韩三也是茅塞顿开,不若这样,韩三卧床难起,不如请王爷代韩三掌兵权……”
元翰成肃然说道:“陈将军,本王不是拿话诓你,当前危局,非奇策不能解,这也是陈将军建功立业的良机——诺大功名在前,虽有些冒险,陈将军不探手取之?”
“这、这……”陈韩三说道,“不是韩三不敢冒险,实在这副身子不争气。林大人在淮阳召我过去议事,我也去不了,楚王爷的计策好是好,但是韩三撑不住身子去淮阳跟林大人商议设套的细节啊!”
“本官愿代陈将军前往,能有挫敌锐气的士气,想必淮东也不会甘心示弱的。”张玉伯说道。
“这,这……”陈韩三迟疑了半晌,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倒是马臻在一旁给他递眼色,才说道,“容我考虑一两天,想来也不急于这一两天成事……”
张玉伯看着陈韩三倒有给说动的迹象,也晓得强迫他不得,便与楚王元翰成先告辞离开。
第33章 将计就计
“这黄鼠狼给鸡拜年,总没有好事;你说张玉伯与元翰成过来,是不是东海狐在背后使诈计赚我?”
张玉伯与元翰成前脚离开,陈韩三就一轱轳的从床上爬起来,哪有半点病容?将侍妾赶出去,只留下马臻商量事情。
马臻蹙着眉头,张玉伯初提诈降之计时,他也下意识的认为这是陈韩三托病不去淮阳,一计不成林缚又托张玉伯再施一计,这会儿他倒有别的想法。
“马服案,林缚斩了楚王婿,将马家抄了个精光,肥了自家的口袋,楚王屡屡叫冤而不得,恨不得将林缚剥皮下油锅吃了,怎么会与张玉伯配合来赚我们?”马臻说道。
“那老匹夫,顶着楚王的帽子,谁人鸟他?折腾了这么久,指不定他自己在淮东面前先服软了。”
陈韩三说道。这些年来只有他诈计骗人,可不想终年打雁,最后给雁啄了眼。
“即使是计,只要帅爷守住徐州城,不使淮东兵马有机会进来,淮东又计出何处?”马臻推敲道。
“也是啊。”陈韩三皱起眉头来,自言自语道,“张玉伯要我们诈降,是要诱大燕兵马来取徐州城时与淮东兵马围歼之;但待大燕兵马过来,我们真个将徐州城门打开,放他们进来,淮东又能奈我们何?这根本算不上什么计策啊,难道说张玉伯跟老匹夫当真的想我们诈降配合淮东歼灭大燕兵马一部!”
“许是如此!”马臻说道,“帅爷或可将计就计!”
“哼,那么容易?”陈韩三轻哼一声,说道,“若是林缚真心想我们诈降诱大燕兵马过来伏击之,或许可以将计就计,但这只是张玉伯跟老匹夫一厢情愿所想,我们就算想将计就计,林缚又怎么可能轻易上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