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头堆积起困顿惶惑,压得胸口喘不上气儿,又因为起得急,脚下拌了葱似的,晃了两下往前栽去。
炭火味儿扑面而来,呛得她脑仁儿发酸,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哭,咬紧腮帮子给忍下了,这种有求于人的滋味儿可真够受的,湛湛热辣辣吸了口气儿,挣扎着去扶身旁的案几,伸了下胳膊却错过了,匡得她直往地上扑,一只膝头落地,紧跟着身子轻飘飘地被人给捞了起来。
湛湛攀紧他的手肘勉力立起来,一股倦意侵袭,她不知不觉又湿了眼仁儿,额头抵在他的胸口不愿抬头,咽下打心底里翻涌而出的酸楚,抖着调子问:“王爷打算怎么做?”
细微一声叹息从他胸膛里传出,隆隆震动,在她心头扩大了无数倍,“前有车,后有辙,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奔有亮光的地方走,自有出路。”
她抬头看他,隔着朦胧的泪意怎么都瞧不清他的面容,他语气前所未有的轻柔,带着哄诱的意味儿,“听话,往后甭再跟我犯轴,一日夫妻百日恩,路还长,老这么晃膀子跟我较劲不像话,明白吗?”
第35章 花云流淌
湛湛没敢轻易点这个头,拿脑顶子示下,埋着头不肯瞧他,允颀有些失笑,提手摘净她眼尾的泪珠,一面说,“装什么糊涂?我这儿不穷做买卖,按说你大伯是胯骨袖儿上的亲戚,我帮他是情分,不帮也是本分,不过既然答应帮忙,你这儿没个意思怎么成?”
湛湛躲开他的手,嘬着嘴角委屈,听他继续说道:“瞧在咱们夫妻的情面儿上,马佳志宏这出算我白饶你的,不过你得学着跟我配合,外人脸前头,特别是宫里,诚亲王福晋这角儿你得给我扮好了,蒙人诈事儿这个你在行,对你来说不算为难,只要这上头不出纰漏,你们家那头便有太平日子可过。给你留些时候仔细想想,怎么说?”
话外之意,是让她跟他合伙唱一出夫妻恩爱的戏码,作为交换,她大伯惹出的漏子,由他来安置妥当。
湛湛凝神细想,除了答应他的条件,她没有额外的选择,好歹诚亲王是天潢贵胄,凤子龙孙,吐口唾沫就成钉,如果借助于他手头的权力,事情处理起来可能会更容易。
她眼前即刻清明起来,带起一些巴结似的笑意,眼泪彻底干涸了,“王爷您说出的话比划粗,奴才没有不听的。您放心,明儿个进宫,奴才一定帮您掩护周全。”
他听声儿轻蔑扫她一眼,“就没见过变脸变得有你快的,我瞧倒像是属耗子的,偷盐偷酱偷惯了,活活儿养出一副油水肠子!”
这是变相骂再她鬼祟呐,湛湛心眼儿里是一汪活水,现下有求于人,姑且不跟他计较,横竖挨几句骂,又不会擦破皮肉。
“王爷这话说的不全,”她拔拔脸儿自圆其说,“据说耗子吃盐吃多了,就长翅翼,变了“燕末儿虎儿”(蝙蝠),照王爷您说的,奴才嫁给您,是为您王府上添福来了。”
允颀看着她自鸣得意,好笑之余,心里生出一种异样的柔软,她性子直接,有什么说什么,从不刻意跟他讲究身份尊卑,跟她讲话更像是逗趣儿,言语之间没有刻意的弯绕,猜忌,相反很有嚼头,后味儿简单纯粹。
事到如今,他竟然有些怜悯,假若他不涉足她的人生,她的笑容兴许会更加明艳,然而权利的争夺杀伐向来无情自私,如果天意总是遂人,这世上就不会无端生出诸多般愁情无奈。
他默然轻叹,隔着私心看她,光火在她眉眼间刻画出引人入胜的情态,娇艳鲜明,他顿了下,垂眼放下口吻,摇了摇头淡笑道:“真知道给自个儿脸上贴金,上年宁寿宫里飞进去过一只雁末儿虎儿,在殿里神出鬼没,闹了好几天都不消停,惊了太后娘娘的驾,好一阵子都没缓过神儿来,这话可千万别当着她老人家的面儿说。”
听说犯了忌讳,湛湛忙敛了神气,唯诺应道:“多谢王爷提点,奴才知道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俩人算说是冰消瓦解,没先前那种剑拔弩张的劲头了,不知道这样的情形能维持多久,下一步会面临什么样的局面。
窗外夜色稀薄,他第一次在她眼睛里看到茫然弥漫,大雾似的挥之不去。
两人说话的功夫,章莱在隔间求见,说是按照太医的药方,已经把补血益气的汤药给熬制好了,请示他用药。
不见诚亲王回应,湛湛做主把人请进殿内,章莱见门里的气氛还算融洽,一躬身放心把药碗呈近,“王爷,夜里凉气大,您赶紧趁热喝。”
诚亲王点头,缓缓抚过手边黄花梨的椅脊,踅身坐下,吩咐道,“不早了,先伺候咱们家福晋回去歇着。前阵子永定门失火那案子还在我手头压着,宫里催得紧,我再瞧会儿。”
章莱指甲盖被热汤熏蒸得发紫,也愣是没敢把药碗给放下,皇命大于天,纵使他再心疼自家主子,却也不好再出言相劝。
湛湛从他手里把药碗接下,提勺匀了匀,提眉往窗外望一眼说,“奴才瞧外头这天色不早了,王爷还是尽早歇下吧,案子早晚都跑不了,再把您给累着了,可不是得不偿失吗?”
这话说得甜,一副该配合你演出的我在尽力表演的样子,眼瞧着这就上道儿了,诚亲王脸色回暖,俯视她在汤碗里的影子道,“既这么,就先躺下罢,天儿冷,福晋身边也离不开人,回头等皇帝哥子计较起来,我这么话儿说着就成。”
汤碗剧烈抖动,湛湛的脸瞬间皱巴了,“当着人面儿,王爷您可别胡诌......”
诚亲王接过她手里的汤药一饮而尽,看了章莱一眼道:“臊什么,早先你趴我怀里不挺快活的么,眼下要面子,怎么着?打个雷的功夫就不打算认了?”
听这话,章莱一个没忍住,笑咳了声儿,被湛湛瞪得躬下身去,甩了甩袖头,垂肃道:“时候不早了,还请王爷福晋早些回殿里歇着,明儿一早还得进宫里去呐!”
湛湛还没来得及开口,诚亲王已经撩了前襟起身,袍缝席卷,走到门外还不忘回身看一眼,立在台阶前等她,一身的流/氓属性,顷刻间被月光浇洗得无剩残余,夜间的花云落在肩头,缓慢流淌。
她跟上前,两人并肩骈行,一时无话,月下看人,风光更显旖旎,允颀降下目光览向她的侧脸,湛湛有所察觉,调眼跟他一对脸儿,楞楞地问:“王爷您瞧什么呢?”
这人实诚,怎么想就怎么问,倒也难得,允颀抬眼看向远处的夜色道:“咱们家福晋长得打眼儿,爷们儿么,不都爱瞧这个。”
这是夸她呢,姑娘们谁能不爱旁人夸自个儿好看的,湛湛脸一红,慌忙捂住,端着下巴努嘴道,“你这人顶没劲的。”
夜间的彩云追月,一只雀儿跃上枝头,仰脖儿酣饮月露,花间一阵乱影,搅得人心也随之晃动。
允颀垂眼失笑地摇了摇头,清浅一声叹息,仿佛一记微风,隐匿在明月当空,花好月圆下,他心里空置许久,竟然隐隐生出一股冲动,一种近似于立在花前,忍不住摘香品味的冲动。
不见他接话,湛湛空空落下手,后听他说道:“明儿宫里会很热闹,场面人居多,开场跟大伙混个熟脸儿,再往后王府的门面就撑起来了。”
不说还好,一说还真有点怵,她低下头忧心道:“王爷您也太高看奴才了,要说是票友唱戏,那儿缺个花脸,这儿短个老旦,奴才还能凑合,听说三位外藩王爷年里都进京来了,这宫里的大戏,奴才绝唱不开的。”
允颀道:“合着你就敢跟我叫份儿?真有能耐咱们进宫里漏脸儿去,我这头就短个福晋的角儿,叫开了板,唱开嗓子也就明白了,你放开心叱咤,有什么好怕的?”
三位藩王年底受召归京,遇上亲王大婚,宫里少不得聚头会首的场面,她先前跟宫里,跟各个公侯王爵扯不上半点干系,猛得被镶上亲王福晋的头箍,真觉得有些承受不起。
“王爷?”她杵着胸,央求道:“明儿我若真出什么岔子,您可得替我包圆了。”
他轻轻在她背上铲一巴掌,凶巴巴地道:“站直,偻着成什么体统?又不是没穿鞋,怎么一副穷矮半截儿的劲儿,不明白的,还以为我怎么欺负你呢。真出什么岔子,我原价儿把你卖回去,不落你的行情。”
回头真见她一脸喜滋滋的,他板起脸吓唬她,“怎么还当真了似的?你可甭在心里盘算什么孬主意,爷要是恨起来,生吃了你。”
湛湛又一瞬垮了脸,她总觉得两人之间是场交易,总有握手言和,各奔东西的一日,照他话里的意思,仿佛她活该被他套牢,不该有那样的念头似的。
一路骂骂怏怏回到寝殿,后街二更的梆子刚好打响,折腾了一天,诚亲王进后殿里洗漱,湛湛疲累不堪,沾着枕头就睡,夜里惊醒过好几回,借着窗外混沌的月光,她隐约察觉到肩外的身影,陌生地铺展在她的身侧,凉凉的,像是没有一丝温度。
第36章 花香鸟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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