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没有定数,湛湛默叹了一口气,酒窝里有浅意的笑,“甭管怎么着,奴才会陪着王爷,咱们一起走下去。”
“湛湛,”夜色迷离,沉降在他的眼底,“我带着你从这场博弈里杀出一条血路,你怕么?”
他眼里的光落在她的眼底,湛湛深深望着他摇头,“不怕。”
西一长街的尽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两人回身看,一团孱弱的光晕缓慢移进,三两太监打着灯笼引路,御前太监魏尚走近,一抖蟒袍打个千儿道:“奴才给三爷,福晋请安,两位主子吉祥,万岁爷请三爷上养心殿议事,请三爷随奴才移步。”
听是皇帝宣召,湛湛摆正诚亲王腰间的荷包,催促他道:“王爷您快去吧。”
允颀不放心她,“那俩丫鬟没跟着,我先送你回漱芳斋。”
湛湛往身后看一眼,回过头笑道,“这又没走多远,走回那道门就又回殿里了,王爷不必担心奴才。”
诚亲王还在犹豫,新婚的小夫妻俩卿卿我我再拉扯不下,养心殿那边皇帝怕是要等不及了!
魏尚上前咳一声儿,“三爷若是实在放心不下,奴才这头有人,让他们送福晋回漱芳斋。您跟奴才上养心殿。”
湛湛忙出声道,“不必劳烦谙达。”说着捞起诚亲王的袖子扭身儿跺脚,“这么短一段路,奴才还是认得的,您快别磨蹭了,让万岁爷等着多不好。”
这位福晋一顿撒娇瞬间把诚亲王说服了,又低头咬耳朵叮咛了一阵才转过身走,魏尚暗呼谢天谢地,心里纳罕这诚亲王平日里入军机处甚至在皇帝跟前都天天摆出一副冷脸子,好歹一高高在上的亲王,怎么跟自己福晋那般粘缠的样儿。
从西一长街到养心殿还有段脚程,他跟上诚亲王侧身的位置,两人照面儿的回数多,也算相熟,于是便自然而然的跟这位王爷攀谈起来,“三爷大婚这么些时日,奴才还未正式当面跟您道声喜呢。奴才瞧福晋也是位聪慧人,怪不得您二位如此恩爱呢。”
说着委婉哀叹一声,“若是万岁爷能有三爷这份福气就好了。”
诚亲王斜眉朝他看了过去,“公公这话言过其实了,皇兄后宫粉黛无数,只有天下爷们儿艳羡他的份儿,何时轮到他来眼热旁人?”
魏尚又叹气,“您别瞧皇上胸怀天下,万岁爷的心里却是容不下一个人的,后宫的娘娘虽多,能贴心窝子跟万岁爷说话的却没一个,奴才心疼万岁爷,也希望有朝一日他能像三爷一样,找到一个知心人,每日散了朝,跟姑娘两人坐到一处简简单单聊着家常,或许前朝那些事儿就不会那般滋扰万岁爷烦心了。”
允颀之前从未关心过皇帝的感情生活,兄弟之间唯有政见来往,现下听魏尚这番描述,不禁生出意外的感慨,坐在金銮殿宝座上的那个人,坐拥天下,谁能想到他却在爱情上苦于空虚?
一路聊着至达养心殿,与以往无常,敬亲王总要比他先到,已经坐着等他了,看见他来,亲手给弟弟倒茶。
等他给皇帝他们二人见过礼坐下身,皇帝抬头靠在龙椅上道:“大晚上找你们来,实在麻烦二位了,其实也无大事,批折子的时候方想起,靖南王恳请撤藩后,朝廷跟福建交接的这个人选,迟迟还没有甄择下来,这其中牵扯到兵权,靖南王府的家产底细,交给外人代办朕不放心。”
话头撂在这里,敬亲王只得捡了,看了眼允颀道:“交给外臣办皇上要觉得为难,臣弟们愿为朝廷效力,又不是两姓旁人,您尽管差遣。”
皇帝目露感激之色,“朕也是这般想的,等万寿节结束,朕再拟定几个人手跟随你们南下,如若二位没有异议,此事就先暂时这般定下了。”
见诚亲王的面色难得一见的有些踟蹰,皇帝问:“你王府上可有什么难处?”
诚亲王品着茶,眼眸低垂望着杯口,“倒谈不上难处,只是臣弟方完婚不久,此番南下,还是有些放心不下王府。”
这下轮到敬亲王跟皇帝对视了,敬亲王满口鄙夷,“什么放心不下王府,我瞧你是舍不得你的那位福晋,”说着眼睛一眨,捞起他腰带上的荷包,“这回的荷包好看嘿,府上哪位丫头绣给三爷您的?”
诚亲王拍掉他的手,“别动,动坏了二爷赔不起。”
“哎呦!”敬亲王啧了声道,“这么金贵呢!压的三爷胯都提不动了吧!?”
皇帝听他们哥俩儿闹,起身从桌案后绕步出来,斜靠在了桌案前,侧身捡了一本奏折翻看着,很随意的问道,“靖南王府家的淳格格,你们有谁瞧上眼的?”
敬亲王一口茶噎在嗓子眼儿,差点没喷出来,他抬袖捋了把唇,咳嗽着道,“……别,您可别打臣弟的主意,您又不是不是不知道我们家那位福晋,整个一孙二娘的凑性儿,可别让人家格格上我王府里头受委屈了,再说臣弟也不情愿认靖南王那老藩王做丈人杆子,人家龛儿大,趁的我没面儿。臣弟现在那位岳丈挺好,见着我还总得冲我低头,皇兄何必给臣弟我找不痛快呢?”
敬亲王这边横竖说不通,诚亲王这边也不容易对付,“臣弟的王府又不是鸡毛野店,任谁都能住的,更何况靖南王府的格格未必肯自降身份甘愿做侧福晋。”
“这个不是问题,”皇帝道,“靖南王说不是嫡福晋并无所谓,只要不是滕妾之位便可。”
诚亲王态度很坚决,“臣弟不管他什么态度,我不答应。”
皇帝抬眼望过来,“当初对待马佳氏你也是这样的态度,现在换做淳格格,想必也没有难处。”
“皇兄别拿旁人跟湛湛比,”诚亲王的杯盅落在了桌上,眉头紧锁了起来,“任何事情只要是您交托的,臣弟不会不答应,但是这件事情上,恕臣弟无能为力,有再一没有再二。”
皇帝举杯,目光悠长,“看来朕当初强扭的瓜秧子,结果儿了,你倒是吃得香。”
“别介,”诚亲王针锋相对,“臣弟不会跟你说谢谢的,至于淳格格,入了我王府,必然会被臣弟辜负,皇兄还是另外给人家指一条明路为好。”
敬亲王扣着头皮,觑向皇帝,“真不成您接手,收到您那后宫吧?您跟臣弟二人比起来,我寻思人靖南王更想跟您做亲家吧。”
皇帝沉默,垂眼望着金釉墁地砖里的光火跳动,半晌道:“朕何尝不是如此,朕已经辜负了太多人心,不忍再额外添加一个。徒增淳格格到朕的后宫,也是纯粹辜负她的年华。还是不不必了。她最终的归属,等日后跟两宫老主子商议以后再做决定吧。”
魏尚在一旁默默侍立着,听这话抬起头,刚好碰见了诚亲王的目光,他无奈的摇了摇头复又垂头下去。
允颀读懂了他的意思,皇帝对淳格格没有感情,他的这位哥哥缺的恰巧是份情爱,调转视线又看向皇帝,这位年轻的帝王一身明黄,周身星云十二章的彩绣热闹非凡,投射在地砖上的却是形影单只的影子。
第52章 万寿节(6)
湛湛望着诚亲王一行人走远便转过身往回走,夜晚的风同清晨的一样凉,或许也是因为身旁没有人遮挡的缘故,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宫墙两侧间隔点着石座的铜灯,一匹一匹的光融在一起,充盈西一长街的整个甬道,打百子门外,一人穿行而过,驻足站在了光河的尽头。
湛湛步子沉了下来,然后锲在了原地再也抬不开脚,虽然面容模糊,她还是认出他来了,他是她镌刻在幼时记忆里的一个人,一段时间忘了,再出现时总还是能回忆起来的。
只是他的出现有些突然,湛湛的脑子像腐朽的器皿,瞬间生满了铁锈铜绿,没有丝毫的空隙容她思考。
郝晔立在门上也同样望着她,她身上多出一种跟之前不一样的韵味,湛湛的个头在姑娘中不算矮,配着纤细的腰身,亲王福晋的头冠,像一小尊佛塔,端庄得体。
之前的她仅仅是一个单纯的小姑娘,现在她的肢胯间却附着着女人的风情。
她站在光河的中央,眉眼被荡涤的艳丽无常,只是眼神空洞,仿佛对她来说他仅仅是个陌生人。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