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是在担心那一千两银子的去向?”湛湛靠在他的肩头,“我总觉得是自个儿拖累了王爷,如果不是马佳氏,不是因为皇上对云贵总督存有戒心,皇上是王爷的哥哥,这么要紧一笔钱的裁定,一定不会搪着您的。”
“这事儿跟你没关系,”诚亲王冷眼望着屋檐下垂挂的雨帘,“这宫里的人情薄如一张纸,抿口唾沫一捅就破,当初让我收买你们马佳氏的是皇上,如今为此心存芥蒂的也是皇上,我能做到兄弟间的亲恭和睦,其余的全凭他人意吧。”说着侧过脸吻她的发顶,“但是湛湛,我从未后悔过当初答应皇帝要娶你。”
雨水连串儿垂落,碎在阶前裂成瓣,汇入他袍底微微涌动的江崖海水中。
“就算您后悔也没用了王爷,”湛湛喃喃道:“奴才这辈子赖上您了。旁人的心思咱们摸不透,但是只要你我之间相互信任,就没有迈不过去的坎儿。”
允颀听了没做声,他低头看着,湛湛的目光看出很远,像两道倾泻的日光,在雨水的氤氲下结出两架虹,弯弯的架在眼睫上,她的眼睛里总能看得到希望。
第64章 南风借喻
两人就这样依偎了很久,这阵突如其来的暴雨有了收敛的势头,湛湛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抬起脑袋道,“忙活了大半月,在这褃节儿上竟然给忘了。”说完一扭身从栏杆下面的坐板上提溜起一大串葫芦活计帮他佩戴。
有荷包,有剑套,有香囊,有药袋还有装腰牌的套子,花里胡哨挂了满腰。
“敢情这段时间你背着我忙活的就是这些活计?”允颀脸上有难掩的笑,他轻轻摩挲着那红色荷包上蟾宫折桂花纹的缎辫绣,“辛苦你了湛湛,我很喜欢。”
湛湛很有成就感,垂眼帮他梳理着活计上的流苏,“这个是为了应中秋的景儿绣的,我从娘家带过来的还有其他很多好看的花样儿,下次给王爷绣春节的。”
她总会让他感到语塞,最早是梗着脖子跟他较劲噎得他恼火,无言以对。现在是温泉似的流淌心间的那份熨帖,让他喉头发哽,万般动情。
“今儿是八月初八,”他抚她的腮脸颊,“是你的生辰。”
“啊?”湛湛的指头被流苏的丝线缠绕住了,懵懵的抬起头,“时间过得这般快,我都给忘了。”
诚亲王道:“你想怎么庆贺,我帮你安排。”
“还是别麻烦了,”湛湛摇头,“宫里除了王爷,大概也没有其他人知道我的生辰了,不知道了也好,我跟王爷清清静静的一起过,这样多好。”
诚亲王说那不成,“生辰是独属于一个人的大节日,必须仔细认真的对待,我也不耐烦让其他人参与,不过就算只有咱们俩,也得隆重的操办。这茬儿你放心,我有准备,晚上湛湛瞧好吧。”
原来他心里早就已经有了计较,比她更记挂自个儿的生辰。就这样一直下去多好,她操心他腰间该挂什么佩饰,他琢磨怎么为她庆生,把对方的事情当做是自己的责任。
他觉得她比之前更成熟了,她觉得他比以前更爱笑了,两颗有棱角的石子相互打磨,被岁月的包浆缠裹,融合成了一块璀璨夺目的宝石。
于是晌午过后,天边仍飘着牛毛细雨,诚亲王擎着竹伞,带着双肩盘卧的虬龙踏进了雨色中,龙鳞的片纹被湿润的空气洗刷的更加鲜艳。
刚出了绿荫轩,一早在外等候他的戈什哈牧仁走上前打个横儿,“王爷,外头有人找。”
诚亲王额眉起了皱,“我交待的事情准备的怎么样了?今儿不见客,打发他回去吧。”
“回王爷,”牧仁握拳,“是乾清门郝领班,说是有事情需同王爷商议。您吩咐的那件事儿,奴才已经布置周全了,不耽搁您见客。”
诚亲王思忖了下,颔首,“他人在哪?”
牧仁引着他一路出了圆明园,园子外有处别馆,相当于门房的作用,园外人拜见园内人,如果不进园,双方便可以在这处地方相会。
一处名为倚澜湾的院落里,郝晔站在花厅门前等候,诚亲王穿过天棚,收伞上了阶。
院里的太监煮了普洱膏敬上,牧仁接过茶壶替两人满了杯,比了个手势连同自己一起屏蔽到了殿外。
各自呷了口茶都默着没说话,两人敌人算不上,朋友更是无从谈起,唯一的共性还是因为湛湛。
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允许其他男人对自己如获至宝的女人心存觊觎,即便郝晔亲口说他已经放弃,换做从前,他不会耐着性子陪他喝茶,甚至还要严格跟他划分界限。
然而时局起了变化,皇帝对于政务的研判不再像之前那样对他和盘托出,而是有所保留有所怀疑,所以郝晔想要保护湛湛的初衷他并不排斥,在这点上两人勉强可以算说是同盟。
乾清门上行走的侍卫,闻到一丝风声,特别是像郝晔这种心存政治觉悟的人,带来的效应是无穷波及的。如若他跟皇帝将来因为未知的原因走到君臣隔心,甚至反目的地步,他必将会被排除在朝廷政务的外围。
而郝晔或许可以提供一道缓冲的屏障,在暴雨雷霆席卷马佳氏之前,预先透个风,预个警。允颀无奈,但是为了湛湛,凭他一己之力周旋起来艰难,他不得不认可郝晔这个盟友。
说得难听点他在利用郝晔,郝晔心里自然也清楚,然而他心甘情愿做这位王爷的耳目,不为旁的,就为曾经雨过天晴后,彩虹下有位姑娘,会对他漾起笑脸。
望着门外的雨幕出神,雨水沁透了两人的眼。
“从乾清门到圆明园,”诚亲王调回视线,当先开口道:“你倒是勤快,愿意跑腿。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我还有事情要忙。”
郝晔跟着收回眼,指尖紧紧捏着杯口,也把自己的眉头捏上了锁,“上午听我阿玛说,皇上一人决断,往广西拨调了一千万两银子救灾,而事实上广西那地方并不需要这么多钱财?”
一口茶在诚亲王的嗓口匀了好几下方被咽下,“说实的,事关政务,皇上已经不似之前那样倾筐倒箧,任何事情都都肯跟我透露,这一千万两真正的去处,恐怕只有他跟两广总督两人知道。”
“这么大一笔钱,总有能花的地方。”郝晔放手把杯底压在了桌面上,“不知三爷心中可有推测?”
诚亲王慢慢抬眼,“这么问,想必你心里也有推测?”
两人互相揣摩对方的心思,两下里又沉寂了下来,怎么在隔墙有耳,人多口杂的圆明园把心中的想法传递给对方需讲究策略。
杯里的茶喝完了,郝晔抬手去提那只粉彩荷莲的玉茶壶,像是随口一问,“三爷得闲儿搓麻将么?”
“牌技不怎么高明,”诚亲王谛眼视他,“顶多知道怎么输赢。”
郝晔衔着杯口淡笑,“三爷怕不是谦虚。我邀请三爷同我搓一局如何?”
诚亲王提眉,“乐意至极。”
杯子又落在了桌间,郝晔抛开笑,抬肘支在桌前,“现在……”刚开了个头,他便把中指屈起在桌面上叩了两声响,“……手中有副对子,再来一张便“碰”,再来一双便“杠”,以三爷高见,这位手中的这副对子是哪两张?”
牌局用语,同样两张麻将叫“对子”,三张同样的牌叫“碰”,四张同样的叫“杠”。
如果说手里已经有同样两张牌,别人再出这张牌时,便可收归己有跟自己的牌组成“碰”。
“杠”分两种情况,手中有三张同样的牌,自己摸牌摸到第四张同样的牌是为“暗杠”,别人打出的牌跟自己三张牌组合称作“明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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