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说不如这样,拖着也不是办法,先斩其他三名犯人,咱们这边赶紧派人回宫再请皇上重新拟定马佳临成的文书,等文书一到再执行圣意,诸位看怎么说?”
别看敬亲王平时不着调,关键时候提的这个建议无疑是眼下最好的办法,没有皇上的朱笔勾决,按规矩是不能行刑的,除了再去请皇上动笔,别无他法。
众官员都赞成这种办法,赶紧叫了几名差役跟着沈自翁回宫办事。出了这样的意外,没人心里是个滋味儿的,斩了那三名犯人后,遥遥一望,只剩下马佳临成一人在刑场上跪着,接下来唯有耐心的等待另一封文书的到来。
这种场合,越等众人的心里就越燥,四下里围观的人群也不断地起哄,一人带头,一群人扯着嗓子吆喝,“怎么还不杀!”“快杀!快杀!”话音刚落,就被□□营的官兵们抬着枪托砸在脑袋上,喝止他们闭嘴。
敬亲王冷嗤,“都他/娘的一个个瞧热闹不嫌事儿大!”
这边十三贝勒调脸跟身旁的诚亲王道:“这马佳临成是三爷舅哥,娘家人上刑场,三爷瞧着不着急?”
诚亲王瞥他一眼,“我着什么急?阴阳怪气儿,什么意思?”
允谒一笑,把着杯盏望向刑场,压低声说:“我祖父曾经跟我讲过宗人府十年前办过的一个案子,不知三爷知道这事儿不?这案子的主角儿,他就是勋亲王家的郡王爷宗泽,跟他旗下的一名佃户起了纷争,失手把这佃户给杀了,由于影响恶劣,先帝爷判了宗泽死刑,到了行刑那日,他的家人为了拖延刑期,便收买刑部的一个主事把他的钉封文书换成了另外一名罪犯的,这时候先帝刚好下江南了,没有朱批的斩立决,便无法杀人家的头,朝廷只得派人快马加鞭的奔赴江南,让先帝爷重新批复,这一去一回,小半年过去了,这位郡王爷也因此从这阎王爷手中白白讨回了几个月的阳寿。三爷不觉得眼下这茬儿听起来有些耳熟么?”
第92章 狼奔虎突
诚亲王含着一口茶汽,嗓音听上去温吞且漫不经心,“老十三,你的意思是马佳临成的钉封文书是我暗中授意,让人给调包的?”
“不错,”允谒道,“您跟沈自翁沈大人不铁磁的关系么?十年前郡王爷那案子,背后动用的那个刑部主事,后来也不过是按疏忽大意,罚俸五个月,区区上百两银子而已,这般轻微的罪责,对于沈大人来说可谓是举手之劳,贴贴三爷的靴面儿,何乐而不为呢?”
这的确是他请辞后在家的这数月之中,翻遍刑部将近二十年几乎所有案子的卷宗,方才找到暂时拖延行刑的这样一个相对而言较为稳妥的办法,事后也不会置替他办事的沈自翁于大难之地。只是没想到会被十三贝勒看出了其中玄机。
认自然是不能认的,诚亲王舒眉一笑,是那种软绵绵,四两拨千斤的假笑,“宗泽斩头时,先帝爷人在江南,山高皇帝远,御书朱笔一时照顾不到,马佳临成这案子就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四九皇城就这么大个地方,打个来回也不过是三盏茶,一炷香的功夫,我更换他的文书,又能为他争取多长时间?”
“这谁知道呢,”允谒望着刑台前,前胸贴后背,浪涌似的人潮,眯起了眼睛,“能争一刻是一刻,能争一时是一时,这片刻一时,说不定就能扭转乾坤了。其实我挺能理解您的,谁都不想做冤大头,泥人也有个土性儿,逼得紧了换我我也反。”
刑场上的波澜骤起,人群中一帮黑衣蒙面人乍现,亮出刀枪直奔刑台上而去,一瞬间人群大乱,四处奔窜,有如狼奔虎突。逢此巨变,在场所有的官员都怔愣着不知作何反应。
诚亲王率先站立起身,十三贝勒随之,允颀望着满眼的狼藉混乱,问道:“这么说你都知道了?”
远处刑台上的刽子手面对黑衣人直突面门,吓得丢下砍刀抱头鼠窜,十三贝勒看着这一幕,笑哼一声,“咱们那位皇上哥哥削藩心切,设局把你我二人都摆了一道,若不是三爷福晋,我恐怕也是难以察觉。”
黑衣人用麻袋套了马佳临成,扛着抬着隐匿于逃奔的人流之中,步军营,火/枪营的官兵们在后方拥挤的人群中苦苦寻找追赶。
他暗暗松了口气,“说反,过分了。不过是救人而已。”
他们两人在这边悠哉悠哉的闲谈,其他的官员们早沸了锅,步军营,火/枪营的统领上前行礼回话,被兵部尚书胡元景指着鼻子破口大骂:“都他/妈的什么时候了,还计较这些糙礼儿!你们营带枪的干/不过那帮带刀的匪徒?!”
“回大人,”火/枪营统领道:“这是昨儿晚上万岁爷亲口给我们等人下的令儿,为了避免擦枪走火,伤害无辜百姓,营里的枪都是空家伙……”
“你丫/的再跟老/子找借口试试!”兵部尚书“啪”地一声拍案而起,“没有真/枪/实/弹,白白留着一双腿儿操/婆娘的么?!你的意思是,今儿这伙人要是追不上,是因为皇上绊了你的腿脚?!”
当真是气急上了头,兵部尚书骂起人来也是满口不堪入耳的脏话尽往外抖搂,内阁首辅郝肃忙伸手探上他的肩,轻拍了拍,“胡大人稍安勿躁,犯人既然都已经被劫走,接下来要紧的是将其追回,咱们这头少说一句话,就多留给那帮人一个漏网的机会,胡大人您是带兵的,赶紧协调部署吧!”
胡元景抬肩擞下他的手,冷哼,“这样,咱们这边先追着,只要人还在城里就好说,我这就去找九门提督,让他速速封锁九门,务必不能让犯人逃出城。”
刑部尚书马益昌道:“胡大人忘了?九门提督宋炆升宋大人前段时日下野了,这职缺儿眼下还空着,万岁爷还未钦点。”
“那老油子什么时候下野不行偏赶上这会儿?!”兵部尚书粗重喘了口气,叫来步军营统领,“你现在就回去通知你们步军五营的人,封锁内城九门,任何人不能出入,看到任何可疑人员,即刻抓获!”接着又对火/枪营统领道:“派你们的人在全城范围内展开搜索,如若找到他们的踪迹,能留活口儿便留活口儿,留不住的话,格杀勿论!”
两名统领洪声应是,一路绝尘驾马远去了,这边回过头,大伙儿都是灰头土脸的样子,胡元景拖长腔唉了一声,“各位瞧瞧,该如何是好?这回去该怎么跟皇上交待?”
偌大的一个刑场转瞬间人员做鸟兽散,徒余一片荒凉,只剩下半截胡同口他们这一干人马,大伙儿面面相觑,都怕呐!刺杀皇帝的犯人竟然眼睁睁的被他们给放跑了,不单是在皇帝面前,也同样在半个北京城老百姓跟前栽了个大面儿,往后再提起他们衙门,岂不是天下的笑话!
平时热爱大惊小怪,咋咋呼呼的敬亲王也一直闷着头,突然间冷嗤一声道:“怎么交待?如实交待吧,诸位都别愣着了,这程子就回宫老老实实领罪吧!”
话说着刚抬脚,刑部方才派出的差役带着马佳临成的钉封文书从宫里那面赶过来了,一时的众人脸上那叫一个面讪。各自乘架灰溜溜的赶回宫,下车的时候,敬亲王故意落在后头挡住了他的弟弟。
“老三,”他四下一看周围挺清净的,这才回过头说话,“方才在刑场那头你跟老十三凑在一起嘀咕什么呢?邪邪乎乎的,这里头肯定有事儿,这事儿该不会跟你有关系吧?这马佳临成除了你,谁还肯搭救?你跟我托个底,他人到底是不是你救的?”
“不是,”诚亲王撩袍往养心殿的玉阶上抬步,否认道:“二爷问话前要讲究证据,没证据,这让人怎么承认?”
他这弟弟袍尾荡漾着就越过他往上去了,瞧他一脸满不在乎,嘚瑟的样儿,敬亲王右手的拳头砸进左手的掌心,“嘿!还真是你!”
还未来得及走到殿门前,皇帝的雷霆震怒便席卷而来,吹的众人衣冠瑟缩,脸上无一不臊眉耷眼的模样。
“你们一行十几个人,个个儿都雀蒙眼儿了不成,看他一个人看不住?那帮匪徒大白天里抢人,明火执仗犯到你们头上了,还能让人给逃脱?!朕瞧你们的俸禄嚼谷都白吃了,真要让人给逃远了,你们都给朕坐班房去!”
皇帝袍底大浪翻卷,在殿中不断地徘徊,大发了一通火后,负手停下步子看向身后整整齐齐跪着的一拨人道:“怎么这会子都哑巴了?人没了,说说吧,诸位心里都挂的什么算盘?”
刑部尚书马益昌道,“回皇上,这件事情跟刑部有直接的关联,马佳临成的钉封文书应该是被人刻意调包的,以便于给刑场上埋伏的那帮同伙争取劫持的时间。奴才恳请皇上授命,准许彻查刑部内部,揪出潜伏的内鬼。”
“什么关联?这就是你们刑部的主要责任,”皇帝冷声道,“准了,回头一定要认真盘查,自家的后院儿起了火,丢不丢人?!”
马益昌被训的面红耳赤,忙应下了。皇帝又看向兵部尚书,胡元景撞上皇帝的目光,背上脊梁骨一寒,忙俯下身认罪,原以为皇帝会同样愤怒的质问他的失职,不料皇帝开口问的却是其他的事情,“刑场周围聚众的百姓有没有伤亡的?”
“回皇上,”他忙回复道:“事发突然,那帮劫匪的身手匪浅,转眼间就把马佳临成带走了,奴才们愚钝未能及时阻止,他们倒也未伤及无辜,火/枪营放了几声空枪后,周围围观的百姓们蜂拥四散,也并未发生任何踩踏事故。奴才已经分派步军五营,火/枪营的人马开展追踪搜寻。”
皇帝颔首,“既无无辜百姓受到牵连,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只是如你所说,这帮匪徒神乎其技,仿佛有钻天遁地的本事,那便是有看家功夫傍身的人,绝非普通劫匪,依诸位所见,背后指使这帮人营救马佳临成的主谋会是谁?”
这个问题问得可以说是极其直白,若按动机推论,自然逃不过马佳氏去,再壮着胆子推测,也不排除诚亲王出手的可能,这位王爷因为娘家人跟皇帝翻脸是大伙儿有目共睹的事实,光天化日之下,突破阻碍从虎头刀下抢人,一位常年在藏区当差的王爷,这样的手段对他来说并非天大的难事。
敬亲王忍不住瞥眼朝他这位弟弟看去,十三贝勒微微攒起了拳头替诚亲王捏了把汗,这人在他面前已经亲口承认是自己安排救人的这一出,而他之所以暗压心里密不揭发,是因为他知道马佳临成行刺一案是被冤枉的,他不能把无辜之人送上断头台。
答案在众人心里呼之欲出,不过大家都是聪明人,有谁是笨的,有证据还能大义凛然的出头指控这位亲王,没证据,有谁愿意盲人剥蒜瞎扯皮,回头若跟人家真没什么干系,白白得罪人么!
这种微妙奇奥的气氛不断地发酵膨胀着,把一众人脸上都逼出了汗,最后还是由皇帝开口打断了沉闷的氛围,看向刑部尚书道:“除了你们内部的整肃,额外再派人调查他们马佳氏,毕竟丢的是他们家的人……”
正说着,御前太监魏尚匆匆走近殿内,跪地道:“回万岁爷,刑部那边传话说,云贵总督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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