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亲王沉吟道:“看来这局麻将,皇上要“碰”的是云南这张南风了。”
这套麻将论是他们两人前年八月在圆明园别馆,倚澜湾里打的一个比喻,没想到这样的推测这么快就被皇帝提上了日程。
郝晔没有过多在王府上停留,把事情说清楚了就起身告别,用他自己的话调侃,他不似从前那般清闲了,“九门上的安保得时刻盯着,不能歇假,谁家放鞭炮动静太大,也得伸手去管。”
诚亲王让湛湛留在房里自己送他出门,“临成出城那日,不知道你们步军营的人有没有撞见。”
郝晔听了笑,“没瞧见,三爷手段高明,安排几个有功夫的人蒙混出城还不是小菜一碟,也不能说我这头没有贡献,三爷跟藏区关系好,要带人往西走,为了掩人耳目,说不定反其道而行之出的是东门,我安排的兵力在西头西直门,阜成门偏倚的多,其他三面门上松懈谈不上,总归没那么严格。”
允颀听了了然,跟他道谢,郝晔大方一挥手,“客气了,你留步吧,等我初五出发南下,摸透情况了再说,到时候跟你府上通个气儿。”
理清朝廷削藩的进展后,暗流涌动下是惊惶的人心,夜里湛湛偶尔会做噩梦,梦见临成又被重新抓到扭绑到刑场上,梦见泰安公主泪流满面,惊醒后总得在诚亲王的安抚下才能重新入眠,次日不再敢睡懒觉,起了个大早迎着太阳把梦念叨出来,听说这样梦就会变成相反的现实,不会实现。
就这样寒暑易节,又迎来了虫声新透绿窗纱的春意袭城,闵兮已经能下地被人牵着手走路了,诚亲王把她抱在怀里,问:“阿玛呢?”她就抬头,再问:“额娘呢?”她就转脸去瞧湛湛。
湛湛站在诚亲王身后跟她捉迷藏,闵兮就从阿玛的左肩绕到右肩,再从右肩绕到左肩去找额娘,然后乐的咯咯笑。功夫不负有心人,诚亲王也终于教会了闵兮喊她阿玛,只是有时候这小人儿的嘴绕不过弯来,“阿玛”就变成了“阿阿”,“额娘”更难发音,在她的小嘴儿里就是“额额”。
就是这样一只年幼的小生命,骨子里络着他们两人共同的血脉,见证着他们之间细水长流的岁月。
王府上因为各种波折的影响很少有客人主动登门拜访,却在临近太皇太后万寿节的时候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当时诚亲王受敬亲王邀请上二爷府上闲聊喝酒去了。章莱通传说平南王府夫人到访,这让湛湛深感意外,三位藩王,她跟平西王府的泰安公主,靖南王府的淳格格都颇有来往,唯独对平南王府的了解少之又少。出于礼节,她带着闵兮一起面见这位客人。
她对平南王夫人的印象还停留在两年前,她嫁给诚亲王后参加的那次万寿节上,其时出席的官员诰命有许多,湛湛也只是跟这位夫人打过照面,甚至都未曾说过话。平南王夫人金氏却俨然一副跟她很熟络的样子,“去年万寿节没见着福晋,也没见到泰安公主,真是遗憾。”
金氏大概三十中旬的年纪,眼光精明,言谈举止很伶俐的样子,湛湛琢磨不透她来访的目的,只是客套的笑,“上年是因为我恰巧撞上万寿节那天生产,所以就未出门。”
“那还真是巧。”金氏看向她怀里的闵兮笑道,“那咱们家格格还有几日就该满周岁了。”
湛湛请她到殿内坐,“从广东到京城,这一路辛劳,夫人多早晚到的?在哪处落脚?”
第94章 玉带罗袍
金氏道:“跟往年一样,在朝阳东大街礼拜寺那边,我对京城不熟悉,也是我们王爷说住哪儿就住哪儿。”说着视线往上移看到了湛湛发顶上玉蚌含珠的银簪,愣了下问:“福晋的这只发簪瞧起来像是福建那边的产物。”
湛湛下意识的抬手抚了下,“这还是朝廷收藩时,王爷南下去福建,听说漳州的贝雕出名,顺道带回来的。”
“难怪呢,”金氏笑道:“我就说这手工瞧起来眼熟,我娘家是漳州的,后来才随王爷去了广东。”提到收藩,这位夫人的话匣子彻底打开了,“朝廷一直在两广这边发展军/备,听说皇上最近又派了钦差南下,云南那头恐怕是不保了吧?”
这猜的还真是八九不离十,提起云南想到泰安公主,湛湛心里阻塞着难受,不想搭她的茬儿,便假意给闵兮调换坐姿,扎束她的小衣裳,客套笑着回避。
不知道这位夫人是真的不识人眼色还是存心的,湛湛不搭理她,她偏要问,问的还是扎心的话:“听说福晋娘家哥哥犯了杀头的死罪,结果刑场上却逃脱了,到现在有信儿没呢?福晋一定担心坏了吧?”
湛湛当即心头火起,抬起头见她探着身神情迫切,没有讥诮之色,不像是刻意要提她的伤心事,倒像是真的关心人一样,她忍耐了下,似而非笑的道:“夫人说笑了,那人是朝廷重犯,朝廷杀他的头该当的,能捡回一条小命是他的造化,将来被朝廷追回,我这头也是没什么话可说的。眼下平西王府,我们王府都跟朝廷闹别扭,哪儿有贵府在万岁爷跟前得脸儿呢?”
金氏似乎没听出湛湛话里的讥讽之意,原本翘首挺直的身子松懈下去,似有似无的呼了口气,接下来就是可有可无,东一句西一句的扯闲。大多都是金氏主动找话题,她随着人家的话随便搭几句腔。
湛湛总觉得金氏这次到访的动机不纯,奈何她揣测不透,只能掂量着自己的话语尽量应付,直到后来接近傍晚,这位夫人要走,她甚至连客气留人用膳的意思都懒得假装,送人出门,金氏刮了刮闵兮的小脸蛋,让她留步,“就不劳福晋送了,万寿节那天咱们再见。”
等到诚亲王回府,湛湛把这件事讲给他听,允颀听后心里暗自忖量,面上只道:“你若嫌她说话失礼,往后不跟她王府来往就好,直接挡在门外头。”
湛湛失笑,“本来咱们王府上朋友就少,照王爷这般为人处事的法子,那就更不剩几个了。”
诚亲王把闵兮接到自己怀里,“有些朋友,你倒是赤胆忠心的对待,不过也是剃头担子一头热,人家也不见得领你的情儿,不结交也罢。”湛湛知道他意指的是皇帝,她明白诚亲王的心里还是很在意他跟皇帝兄弟之间的情分的。
话虽这么说,真到了万寿节当天,女眷们逢面相聚,还是要强装出一副笑脸相迎,相互之间寒暄见礼的。
湛湛入了慈宁宫,瞬间就被淹没了,女人们都来瞧他们家格格,这个拉拉手,那个摸摸脸,一圈下来闵兮认了不少姨母姑母,姨奶奶姑奶奶。
最后太皇太后把闵兮抱在怀里道:“这孩子跟哀家一天生辰,哀家瞧着真是稀罕,咱们家闵兮满周岁了,抓周了没呢?”
湛湛道:“回老祖宗,还没来得及呢,早起就入宫来了,准备等到晚上回到王府上再说。”
“这能耽搁多少功夫,”太皇太后埋怨道:“横竖离大典还有段时间,不磨蹭了,就让闵兮在宫里抓吧。”说着就叫来梁仙儿去安排。
抓周,是自古以来流传已久的习俗,在小孩子周岁时举行,说是预测孩子前途和性情的仪式,其实也就是图个热闹,为孩子庆祝生日的一种方式。
在大伙儿闲聊等候的间隙,平南王夫人带着平南王世子前来谒见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免了礼后,满脸慈祥的问,“世子爷今年多大了?叫什么名字呀?”
平南王世子小小的个头儿,嗓筒还是小孩子尖声尖气的样式,却是英姿勃勃的小模样,又行了一礼道:“回太皇太后,晚辈尚希珉今年七岁了,希望的“希”,琳珉青荧,珊瑚碧树的“珉”。”
太皇太后赞赏道:“这么生涩的词语世子爷都能说出来,已经开蒙读书了吧?珉,石之美者,你这样金玉一样的小人儿,担得起这个名字。”
希珉道:“晚辈上年就已经开始读书了,名字是阿玛额娘起的,晚辈一定认真学习,不辜负长辈们的期望。”
他这样正正经经的做派把大伙儿都逗乐了,被赐了座后他也只是在平南王夫人金氏身边坐着,静静听大人们说话,还时不时正正腰带,整理一下衣袍,教养很好的样子。
不一会儿内务府的太监们就在偏殿里把抓周的用具都准备好了,堂中陈列着一张锦席,晬盘里摆满了抓取的什物,有针线刀尺,脂粉钗环,笔墨书籍,戥子算盘,以及金银钱物之类。
众人移步到偏殿,太皇太后打量了一眼道:“针线刀尺抓握着不安全,别伤着格格了,换旁的东西代替吧。”
梁仙儿在屋里打个转儿四下里寻了一圈儿,走到平西王世子跟前,笑着俯身,“奴才可否借世子爷的荷包一用?待会儿就还给您。”
“使得使得!”金氏忙推了推希珉道,“借给格格使唤使唤。”
希珉到底年岁小,闹不明白小孩抓周是怎么回事,却也不小气,解下荷包递了出去,梁仙儿忙道声谢,就地取材用荷包替换了针线刀尺放在了晬盘里。
太监宫女们把闵兮从太皇太后怀里接过来,簇拥着放在锦席上,这小丫头望了望四周就低下头去瞧晬盘中的物件儿,湛湛期待又紧张,其实用这种方法预估前程命数没有什么切实的依据,可是头一回做母亲,不管那个小人儿做什么都会牵动她的心脉。
不偏不倚的闵兮就抓了平南王世子的那个荷包,太后乐呵呵的笑,“得了!闵兮将来擅长针线活儿。”
湛湛眼里含着泪,笑着把闵兮牵起来,引她走到平南王世子跟前道:“兮兮乖,咱们把荷包还给世子爷吧。”那双小手却较着劲,攥着那只金桂花月的缎绣荷包不肯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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