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2 / 2)

画骨香 苏诀 3589 字 27天前

卓玉娆的脸,在火光的映衬下忽明忽暗,她站立在江月楼的顶层,语气清淡而缓慢:“这是您曾经交给我的孔雀翎,现在……我把它还给你。爹爹,你明白了么?这样的江月楼,是不容任何人玷污的……”

她的眼帘低垂,恍惚想起了几天前的情景,那时她将山庄内的钱财散尽,留下的那些准备给江月楼的侍女奴仆们,让他们带着银两各自回乡避难,却没想到,整整六百三十二袋银子,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拿走。

这些人大都是因为灾荒战乱家破人亡,流落到江东投靠江月楼,他们在这个世上已无亲人,是江月楼给了他们一处安身之所,给他们住宿银两和安宁的生活,因此,对于他们而言,江月楼不仅仅是一个山庄,一个江湖组织,更是与他们息息相关的家。

平常的时候,这些人和普通的侍女家奴没有区别,但是当江月楼受到外敌攻击,他们便是守卫江月楼最坚实可靠的铁壁,如此的忠心耿耿,如此的碧血铮铮,可惜身为楼主的霍斩言,却再也看不到了。

可是,即使那个人已经死了,追随着他的人还是会坚守在江月楼里,不让外敌侵犯这里一丝一毫,即使那个人已经死了,江月楼却还矗立在这里,一如历代楼主傲骨铮铮的灵魂和身躯,永远不倒。

可是那个人已经死了,她苦苦守护着这座空楼已再也没有什么意义,人的欲望永无止境,杀戮也永无止境,即使暂时击退了这个,还是会有人源源不断的找上门来。

那么,她已无力守护的东西,便让它彻底的毁灭吧。

属于他的江月楼,她宁愿亲手将它毁掉,也不要任何人得到。

只是……只是斩言,会不会原谅她呢?她便是这样爱着他的,炙烈而疯狂,丝毫不输给任何人,也不愿同任何人比较,她只是想保存好他留在这个世上最后一点气息,那般的纯净美好,不容许有丝毫的侵占和玷污。

杀戮的声音此起彼伏,鲜血浸湿了脚下的热土,刀剑撕碎了血肉的身躯,可是斩言,他会不会看到,他曾经不顾一切保护的那些人,他们现在正在用生命保护着他?就像她愿意为他献出自己的生命和所有的深爱,只求他能够再回头看她一眼……

人的一生,其实可以很短的,时光在贪执和怀恋中,匆匆一别,也就结束了。

因为承受不了失去他的痛,所以她将整个天地丢弃,将自己的爱恋和性命埋藏在江月楼的往事中,寻寻觅觅,千山暮雪去追随他的身影。

烈火吞噬着江月楼,熊熊的火光耀亮了整个天空,卓玉娆望着石塔下的人们,近于疯狂的大笑着,她踉踉跄跄地走着,努力地向夜空伸出手去,似乎竭尽全力想要抓住什么。

“斩言……斩言……”她心心念念地呼唤着那个名字,绕着石塔的边沿跌跌撞撞地跑着,然而在走到石塔门口的时候,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呆呆地望着正在燃烧的烈火,恍若从跳动的光明中看到了霍斩言的身影。

“斩言?”她微微偏着头,小心翼翼地试探问了一句,随即带着小女儿家的娇羞和喜悦,灿烂明亮的笑了,幸福满足地走向了滔滔的火海之中。

云皎和云初末站在山庄外,望着里面的滔滔火海,陷入了沉默之中,晚风清凉,拂起了他们的衣衫。

云皎下意识的抬头看着云初末,此刻,他正注视着江月楼,眸光清淡,阴柔精致的面容在火光的映衬下忽明忽暗,但是温浅的眉目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之色。不知道为什么,每当这个时候,她都会觉得无比的安心,同时还会有隐隐的害怕。

她知道云初末不是人类,所以即使面对人类的死亡也不会有怜惜的感情,或许芸芸众生对他来说,不过是衣袂间轻轻拂过的一缕清风,他从不曾在意过,更没有把他们放在心上。但是何其有幸,云初末此刻就站在她的身边,又何其有幸,她能够陪在云初末的身侧,作为一个人类,在这个风雨飘摇的人世间,相依相伴走过了百年。

然而即使身为异类,看到这样残酷的杀戮和血腥,也会有些许动容的吧,能够在此情此景下,还能做到无动于衷的人,是真的没有怜悯之心,还是对于这样的事,早就已经习惯到麻木?

她不再往下去想,走过去拉着云初末的衣袖,撒娇般摇了一摇,仰头望着他:“云初末,我不要再看了,我们走吧。”

云初末转过头瞥了她一眼,随即精神困顿地打了一个呵欠,垂下眼帘没好气道:“你不早说,困死了。”

他几乎不带迟疑的迈步往回走,刚走了几步,觉察到自己的身边似乎太静了一些,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见云皎还站在原地望着他发呆,不由皱了皱眉:“你还站在那里做什么?”

云皎激灵了一下,顿时回神,向他露出了一个很讨人喜欢的笑脸,立即屁颠屁颠地跟上云初末,小心嗫喏的问:“云初末,我们什么时候去找讨厌鬼?”

云初末地打了一个呵欠,懒洋洋的答:“……我现在比较想回去睡觉。”

云皎跟着他的脚步,喋喋不休的道:“那你打算怎么取来讨厌鬼的灵珠?其实我倒是觉得你一开始就不应该放他走的,直接抢来岂不是更省事省力?也不用绕这样大的弯子,跑到幻梦长空之境里来。”

她顿了顿,觉察到自己方才的那段言论有些不妥,在机智进言的同时,还反面表现了云初末思虑不周,于是话锋一转,斩钉截铁道:“自然,以你的智慧肯定能想到这一点的,但是又觉得这样做有违道义,所以才准备从换一种方法,让讨厌鬼心甘情愿的交出灵珠来,要知道云初末你的修为向来高深莫测,武功更是登峰造极,无论用什么方法,都一定是所向无敌!”

“云皎……”云初末等她发挥完,缓缓顿住了脚步,甚是无力地揉了揉太阳穴,颇为无奈地合上了双目:“你看起来好像很想留在这里呢!”

云皎一愣,脑袋里的警铃顿时大作,立即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云初末,我再也不会跟你说话了,你千万不要把我丢在这里!”

云初末直想叹气,耐着性子解释道:“我不是不让你跟我说话,是……”

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注视着云皎的脸,又摇头叹了口气:“算了。”

云皎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不由撇了撇嘴,什么嘛!明明就是这个意思!

他们在半夜回到了小船上,江面漆黑幽静,唯有船头的一盏孤灯闪烁着羸弱的光辉,透过竹帘,在舱内透下斑驳的暗影,考虑到云初末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于是云皎很是殷勤体贴的询问:“云初末,你饿不饿,要不要煮夜宵?”

云初末端坐在船舱内,闭着双目似乎在疗伤,闻言他睁开了眼睛,的答:“你若是觉着饿,做自己的就好。”

云皎已经把船舱内的行李收拾整齐,转头看了他一眼,近于讨好的笑了:“我是特意问你的,反正我又不觉得饿。”

此时云初末已经疗伤完毕,他将衣摆放了下来,又顺手整了整,缓缓说道:“那好,过来睡觉吧。”

云皎收拾东西的手一抖,身子一歪,脑袋差点磕到船舱上,她连忙稳住了身形,看向云初末露出了最单纯无辜的笑脸:“你你……你睡吧,我一点都不困!”

云初末不明所以地望了她一眼,随即缓缓笑了:“你到底在怕什么?”

他上下打量了云皎几眼,流光潋滟的眼眸中带着笑意,身子顺势倚靠在船舱上,一条腿弯曲着竖起来,将手臂搭在上面,风流绝艳中又显得痞气十足:“你放心好了,我就当自己身边多放了一个枕头,不会嫌弃你的。”

云皎简直恨到咬牙,望着云初末的目光差点喷出火来,为什么云初末想得跟她差了那么多,那么多!就在她郁结愤怒的时候,忽然听到云初末不紧不慢的声音:“你还不过来,是打算今晚去外面睡么?”

云皎一怔,立即换上了一副笑脸,跌跌撞撞地朝着云初末扑过去,没想到脚下一个不稳,竟直接趴在了他的怀里,撒娇耍赖的翻了个身,躺在他的腿上讨好道:“哎呀,我不是正在想事情么?”

云初末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躺得更舒服些,阴柔精致的眉目中含着温暖的笑意,就连语气里也带着宠溺:“你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嗯?”

云皎微微嘟起了嘴,不乐意的反驳道:“我才没有胡思乱想!”

黑暗中,云初末的臂肘撑着船板,另一只手摸索着找到她的一缕发丝,把玩着,侧身垂眸望着她,轻着声音问:“那你在想什么?”

云皎慢慢眨着眼睛,不知道为什么,眼前明明一片黑暗,她却能清楚感知到云初末唇角泛着的温柔,她小心翼翼地嗫喏道:“可是你都不让我跟你说话……”

云初末闻言沉默了良久,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云皎,我不是不要你跟我说话,是……只愿听你说真心的话。”

云皎还没来得及反驳,又听云初末飞快道:“还是算了,反正你从来连一句真话都没有。”

听到这样的评价,云皎简直怒不可遏,她挣扎着要爬起来跟云初末好好探讨这个问题,要知道这对她的人格是多么严重的误解啊!不过云初末很快伸手将她按了下去,他侧了侧身,直接躺到她的身边来,撑着身子在她的耳边轻声喊了一句:“小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