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鱼过去,打开了门。
驿丞在门口,满脸挂着笑,十分小心奉承模样。后头一个着了内监服色,个头不高的太监领着身后的人正快步往这里走来,正是六福。
六福转眼便到门口,笑嘻嘻地冲卢嵩和双鱼见礼,跟着张望了下,脸色唰的就沉下来,转头朝着驿丞叱道:“眼乌珠瞎了吧?知道卢大人是谁吗?竟让他住这种地方!里头连一间大些的屋也没了?”
这十年里,此间驿丞不知道换了多少任,早不认识这位当年的内阁重臣了。昨日卢嵩到时,驿丞看他官牒,只当他是地方来的苦哈哈没门路等着放官的穷酸老官儿,根本没放眼里,随意就给安排在了这里。这会儿后悔不迭,道:“有的!有的!这就安排卢大人另住!”说完慌忙跨了进去,弯腰请卢嵩随自己往内里去。
卢嵩心思重重,挥了挥手,让驿丞离去。驿丞不敢走,站在那里看向六福。
六福赔笑道:“卢大人,明日平郡王要来与大人商议郡主婚事。这屋太过窄小,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无,奴婢求大人赏个脸,随奴婢挪个脚,换间大些的屋可好?”
双鱼惊讶。
平郡王,郡主婚事?
卢嵩暗叹口气,终于还是起了身。
驿丞听到明日连平郡王也要亲自过来和卢嵩商议郡主婚事,似乎两家要结亲的意思,目瞪口呆。
“还不快带卢大人换一间房?”六福冲驿丞喝了一声。
驿丞慌忙带路。
……
内院有个独三间的套屋,院落、客厅一应俱全,驿馆里最好的一个住处,原是供外地入京大员落脚所用的。卢嵩改住此处,安置好后,同行而来的素梅领了两个宫女向双鱼和卢嵩见礼,说奉了安姑姑的命,到这里伺候。
双鱼更是惊疑。等六福素梅等人都出去了,房里只剩下她和卢嵩,再次追问详情。
卢嵩终于将皇帝赐婚卢归璞和平郡王府小郡主的事说了出来。
虽然方才已经猜到了,但真听到这样的话从卢嵩口中说出来,双鱼还是错愕住。沉默了片刻,露出微笑,道:“舅舅,皇上赐婚表哥和郡主,这是好事,我替表哥感到高兴。我这里无妨的。”
“小鱼……全怪舅舅啊!”
卢嵩的神色里,流露出更加浓重的自责。
“你虽没在我面前有所表露,但舅舅心里清楚,你为了救我和你的表哥,被迫远赴庭州,你定受了天大的委屈,却不在我面前有半句怨言。我本想这次带你回去,让你和你表哥成婚,往后你们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没想到又节外生枝出了这样的意外!舅父实在对不起你……”
双鱼一阵感动。见舅父说到动情处,眼角仿佛隐隐有泪光闪动,自己忽然也鼻头酸楚了。用力忍住了,道:“舅父,不要说这样的话。我心里把您当成父亲看待。父亲出了事,只要我还有法子,怎么可能视而不见?况且我也没受什么委屈。我去了庭州后,荣将军和……”
她迟疑了下,“和七殿下都很好。因着我父亲的缘故,他们对我也很是礼遇。”
“小鱼,你老实告诉舅舅,七殿下有没有对你……”
卢嵩眉头紧蹙,欲言又止。
双鱼微微一怔,随即明白,知道舅父应是误会了段元琛。不知怎的脑海里就浮现出那夜在池边两人相对时的情景,脸微微一热,慌忙解释:“舅父您别多想。七殿下正人君子。皇上起先确实是命我传召,务必要让他回京。他虽然没回,但最后还是代我写了封信送回到京中。随后我也就回来了。整个经过就是这样的。舅父您千万不要有所误会!”
卢嵩注视着外甥女,见她玉白面颊泛出微微红晕,但望着自己的一双眼睛却和从前一样清澈明亮,终于稍稍地放了些心。但眉头依旧不解,慢慢地道:“小鱼,方才你猜的没错。皇上要你留在宫中再住些日子。舅父恐怕没法带你一道回庐州了。”
双鱼呆了一呆:“皇上有说为什么留我吗?”
卢嵩踱步到床畔,回忆起先前在御书房中时皇帝的那句话:“朕的儿子,难道配不上沈弼的女儿?”
当时皇帝说完,便没了下文。
皇帝口中的那个“儿子”,想来应该就是此刻还在庭州的七皇子了。
但是卢嵩直到现在,还是无法能够清楚地揣摩出皇帝的意图。
他给自己儿子卢归璞赐婚,现在看来,自然是为了让外甥女不再有婚约束缚。
但他说的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真的有意将外甥女配给他那位十年前被驱逐出了皇城的废黜皇子?
退一万步说,倘若皇帝确实有这样的意图,他为的是什么?
一个背了不赦罪名的罪臣的女儿,又将会以什么样的名义被送到七皇子的身边?
皇妃?侍妾?或者连个侍妾的名分也没有,外甥女仅仅只是皇帝用来操控自己儿子的一枚棋子?
这不是不可能。
今上于天下百姓而言,自然是位英明君主,作为臣子的卢嵩,甘受他的驱策,哪怕时至今日,依旧没有改变半分。
但皇帝的猜沉和冷酷,同样也令卢嵩不寒而栗。
既敬且惧,这大约就是许多像卢嵩一样的臣子对于今上的感受了。
无数的念头在卢嵩的脑海里翻腾,让他感到无比的焦虑担忧,但是他却不能把自己的忧虑明明白白地告诉外甥女。
……
“小鱼,皇上说,想让你留些时日,陪他下棋说话。”
卢嵩终于转过头,带着微微的笑意说道。
“舅父大约不能在京多做停留,但过些时日,你表哥应该会进京。有事你就去找他。”
“小鱼,你切记,在皇上身边,须得小心服侍,勿要触怒皇上。但倘若有朝一日,他要你做什么你不愿的事,你一定要让舅父知道。”
最后他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