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讪讪笑了笑,明明是她去问红菱要花茶被七小姐挡住去路,质问她六小姐的下落,她没法才领着她们过来,被七小姐一说,倒成了自己话多。她不过一个丫鬟,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歉意的朝薛墨福了福身,走向桌边,恭顺的拿起桌上的茶壶,“奴婢去泡茶。”
薛墨不喜欢外人,这点和谭慎衍一样,谭慎衍对犯罪之外的人不感兴趣,而他除了病人对其他人无甚心思,故而道,“几位小姐喜欢连翘阁可随意走走,湖面结了冰,若去湖边,请多加留心,我与谭侍郎还有事,先告辞了。”话完,拱手别过。
宁静芳揉着手里的帕子,像要将其揉碎似的,心里不舒服,想想也是,她们没来时,三人相谈甚欢,她们刚来,薛墨和谭慎衍就要离开,总觉得像是自己上前讨了嫌弃,咬了咬下唇,她踟蹰着走到桌前,看谭慎衍坐着没动,暗暗自喜,面上却一副委屈,“六姐姐,是不是我做错了,打扰你们谈话,怎偏生我们一来,小太医和谭侍郎就要离开?若是我的不是,我带着她们离去便是……”
宁樱观察着其他几位小姐的神色,宁静芳的话说完,几位小姐看向她的目光明显带了怨恨,薛墨和谭慎衍年纪不小,京里上赶着巴结的人家多,想嫁进两府的人不胜枚举,宁静芳的话,分明是将她推入风口浪尖,可想而知,走出这道门,她怕会成为京城各府小姐抱怨的对象了。
“这位小姐。”谭慎衍站起身,目光冷冷的看向宁静芳,嘲笑道,“出门做客,最基本的礼仪都不懂?薛府的下人什么性子我略知一二,若不是你威逼利诱缠着丫鬟问到这边来,丫鬟会主动领你们过来?将责任推到丫鬟身上不解恨,又挑唆你六姐姐和诸位小姐的感情,怕人家不知道你小小年纪长了蛇蝎心肠是不是?”
薛墨心知,宁静芳是将谭慎衍惹恼了,她们不过来,三人能继续聊会儿,他看得出来,宁樱对谭慎衍无最初排斥了,宁静芳这一打断,将诸位小姐的怒气牵到宁樱头上,如果宁樱是个胆小怕事的,往后遇着自己和谭慎衍估计只有退避三舍了,不怪谭慎衍和她斤斤计较。
不知为何,薛墨想起小厮说的话,说谭慎衍对他手下留情了,之前不信,这会看谭慎衍摆明了不让宁静芳好过的神色,他觉得,小厮说的话约莫是对的。
“你说丫鬟主动带你们过来的,依着府里的规矩,你们走后,丫鬟势必要受罚,擅自泄露主子去处,若你们是群刺客,岂不是给主子惹来杀身之祸?故而,丫鬟轻则仗责二十,重则被发卖出去,你一开口,先是害了丫鬟一条命,又陷害你六姐姐,心肠如此歹毒,搁刑部,你这张嘴,缝上二三十针都是少的。”
谭慎衍说得宁静芳一愣一愣的,泪珠子直往下掉,局促不安的摇着头,辩解道,“我没有……”
“你没有?你没有的话能否叫丫鬟来当面对峙,你身后的那些小姐,被你牵着鼻子走都不知道,帮着你除掉了薛府的一个丫鬟,又把矛头对准和你关系不甚好的六姐姐,借刀杀人,你说你没有?”
谭慎衍神色淡漠,一番话说得宁静芳哑口无言,而她身后的几位小姐交头接耳嘀咕起来,宁静芳大吼一声,脸色通红,身子直直朝后仰,谭慎衍半分不为所动,“又多了一条,被人识破后装晕博同情,这次,薛府也被牵扯进去了。”
薛墨眼疾手快的扶住宁静芳,朝谭慎衍摇头,小姑娘年纪小,哪能和每日严刑拷打逼供的刑部侍郎较高下,他是大夫,一眼就看得出宁静芳不是装晕的,是真的晕过去了。
而谭慎衍已抬脚大步离去,不忘提醒薛墨,“府里有会看病的丫鬟,你让她们过来,别救了人还惹一身骚。”
谭慎衍的话直白,在场的人听得面红耳赤,便是宁樱也微微红了脸,谭慎衍从来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可也不是,这般话多之人。
宁樱想,难道,年轻时候的谭慎衍成亲后才转了性?
不管怎么说,宁静芳的名声算是坏了,不一会儿,柳氏问询敢来,看宁静芳躺在床上,脸色惨白,又急又气,薛府地位高,今日请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其中,翰林院大学士的夫人也来了,柳氏想帮两个儿子走动,找好关系,明年科考后在翰林院谋个好职位,谁知,全被宁静芳破坏了。
不一会儿,宁静芳陷害丫鬟,将众位小姐当傻子的事儿就传开了,尚书府的两位夫人面色不愉,人在薛府并未当场发作,出了薛府便不准自己女儿再和宁静芳往来,年纪小就懂得如何借刀杀人,往后谁和她关系好,谁被她算计。
“娘,那宁府的五小姐呢,五小姐心思细腻,沉稳大气,虽说与清宁侯府退了亲,女儿瞧着他是个好的。”
尚书夫人琢磨番,小太医和宁府三房关系好,宁静芸若真的是个好的,平日往来没什么,宁静芸退了亲,那样子的人家不可能嫁到薛府或者青岩侯府,构不成威胁,尚书夫人和女儿说几句话,问起她们可有和薛墨谭慎衍说上话,要知晓,明年开春,青岩侯府便会晋升为一等侯爵,刑部尚书年纪老迈,最多三年便会告老返乡,谭慎衍,会是开朝以来最年轻的侍郎,是年轻的尚书,入阁拜相也未可知。
“没,谭侍郎冷冰冰的,就是他拆穿宁七小姐的,七小姐真是好算计,女儿差点就把矛头对准六小姐了,闹起来,真是丢脸。”
“你知道就好,我瞧着,宁府三房怕是要飞黄腾达了,可惜,三夫人没有儿子,再大的荣华也不长久。”尚书夫人喃喃自语。
傍晚,宁樱从梧桐院出来,金桂穿着橙色袄子跟在身后,说了芳华园的事儿,“七小姐醒了,嚎啕大哭,将屋里的被子花瓶全摔了,事情传到老爷耳朵里,说七小姐不懂规矩,明年专门请教养嬷嬷教她呢。”
“她是活该,不管她。”宁静芳自作自受,她不会同情这种人,夜里,宁樱交给闻妈妈一些碎银子,回来的路上她去钱庄换的,“明日过年,你替我赏给院子里的人呢,第一个年,辛苦她们了。”
闻妈妈会心一笑,“小姐不说老奴也会提醒您的。”
府里逢年过节都会打赏下边的丫鬟婆子,激励她们继续尽职尽忠,她以为宁樱小,不懂这个理,正想和她说呢,谁知,宁樱心里跟明镜似的,闻妈妈欣慰道,“明日要去郊外,老奴先将小姐要穿的衣衫找出来。”
宁樱点头,坐在铜镜前,打量着镜子里人的容颜,心思恍惚……
第036章 施于人
宁樱轻轻嗯了声,抬手顺着散落在肩头的秀发,面露沉思,她想得简单,黄氏和她无病无灾的活着就好,之后的事顺其自然,今日遇着谭慎衍,又勾出了她许多事儿,她不算聪明,不懂算计,嫁给他做妻子的那些年,为了配得上他,她尽心的一点一点学,不懂管理后宅,她细心请教身边的管事,账本复杂,她请账房先生和她一起夜以继日的核对账册,可是婚姻讲究门户,她和谭慎衍身份千差万别,在外人眼中,他是高不可攀供人敬仰的谭侍郎,谭尚书,而她,不过是长于乡野的无知村妇,靠着点手段飞上枝头做了凤凰,举止粗鄙,性子泼辣,配不上他。
在他面前,她心底是自卑的,做事瞻前顾后畏手畏脚,许多事儿拿不定主意,明明,她骨子里透着股狠劲,敢作敢为,偏生,嫁给他后变了性子。
如今,再见面,心境开阔她才想清楚缘由,上辈子的她喜欢他,活得太过小心翼翼以致于迷失了自己,留下诸多遗憾,自己过得不幸福也拖累了他,这辈子,她不嫁给他,心底便不会生出自卑来,人情冷暖,自己感受体会。
前世的缘分到了头,这世,便各自好好活着,桥归桥,路归路。
遐思间,秋水越过屏风进来,晃了晃手里的黑漆木的雕花盒子,笑盈盈道,“小姐,薛府送了回礼,这会才到梧桐院,太太看是几只木簪子,差奴婢给您送来。”
秋水穿了身橙黄色茜草缠枝纹的长衣,眼眸干净,里漾着笑,“明天大年三十,小姐记得早点休息,怎不见闻妈妈?”
语声一落,便瞧着闻妈妈从里边出来,拍了拍身上的衣衫,仓促的和秋水说了两句话,拿着钱袋子出了门,夜色渐深,其他院子的丫鬟婆子估计都领了赏钱,就桃园慢了,不敢再耽搁下去,若等丫鬟们歇下,再叫起来就该闹笑话了,故而,脚步匆忙。
秋水看宁樱发髻松散开,容颜妍丽,安安静静的坐着,跟莲花仙子似的,走上前,揉了揉她脑袋,提醒道,“明日清晨要去荣溪园请安用膳,别在桃园吃,和小太医去了郊外多留点心,人多,别被人冲撞了,夜里热闹,人牙子肆意横行,最喜欢哄骗娇滴滴的小姐,您别上了当,看了烟花爆竹,子时前得回府守岁,莫贪玩。”
宁樱生下来就是她抱着的,从小服侍她长大,秋水没有生过孩子,她眼中,宁樱和她自己亲生闺女无疑,故而才会絮絮叨叨叮嘱她。
“秋水,我记着呢,不会忘记的。”路上她和黄氏提过薛府会派马车接她之事,黄氏不觉得有什么,宁樱心里不自在,想到那个面色幽冷,阴晴不定的男子,她叹了口气,薛墨与谭慎衍关系好,明日势必会遇着他,两人前世是夫妻,虽说如今是陌路,心下总不太自在,秀眉轻抬,接过盒子,葱白般细嫩的手摩挲着盒上纹路,随口道,“小太医怎想着送簪子过来?”
“据说薛小姐得了两块沉香木,送去首饰铺子打造了一套头饰,恰逢今日宴客,挑了些做随手礼,今日去薛府的小姐都有,五小姐也有。”看宁樱打开盒子,眼眸渐渐有了笑,秋水面上愈发温和,继续解释道,“七小姐在薛府闹的事儿上不得台面,听说,薛府没有送七小姐礼,薛府的人是傍晚送来的,大太太心里不舒服,压着东西没吭声,夜色渐黑,大太太再瞒着,明日传到老爷耳朵里她难自处,这才命人送了过来。”
宁静芳被宠坏了,在薛府丢人现眼,回来又摔凳子又大哭不止,大太太爱女,这次的事儿虽不是由宁樱惹起的,可和宁樱有关,往后,大太太怕是和三房结仇了,养儿女都是债,秋水心下感慨,见宁樱拿出盒子,喜欢不已的模样,秋水又小声说了两句,沉香木贵重难得,秋水猜测,除了宁樱手里得的这块是沉香木簪子,尚书府的几位小姐得的该是寻常木簪子,工艺精湛不必说,比不得宁樱手里的精贵,只因,宁静芸的便是寻常簪子。
这个,明眼人一看就分辨得出来,秋水和宁樱说开是希望她心里有个底,见宁樱眼里闪过诧异,她直起身,准备回了,“小姐早点休息,秋水还有事儿要做,就不留下了。”
宁樱拿出簪子,惊呼道,“雕的是樱花呢,花叶中还有樱桃,手艺真好,竟是比庄子的吴管事还要厉害。”吴管事管着庄子,空闲时喜欢抱着块木头刻刻画画,雕出来的小猫小狗算不上精致,却也有模有样,吴管事和管事媳妇待她不错,望着簪子,宁樱又想起在庄子的时光,那会儿,是真的没有烦心事。
“秋水,你说,我和父亲让,叫吴管事一家来京城供我差遣如何?”她身边没有跑腿的人,黄氏让她使唤熊大熊二,她心里存着膈应,不能全心全意信任他们,不信任,即使有事儿多是无关痛痒的,对她没有多大的帮助。
吴管事一家是宁府的人,卖身契在宁国忠手里,宁伯瑾讨要的话,宁国忠该会给面子,如此一想,宁樱精神一振,站起身,唤外边的丫鬟为她穿衣,“秋水,我与你一道回梧桐院,和父亲说说,年后让吴管事他们入京。”
秋水看她说风就是雨的,皱着眉头失笑,拉着她劝道,“不急于一时半会,明年就大年三十了,正月出远门的少,即使你想让吴管事她们进京,也有只等二月去了。”
门口的丫鬟被闻妈妈叫到旁边院子领赏钱了,不在。
不见人进屋,宁樱索性自己回屋取了件粉红色斗篷套上,挽着秋水一道往外边走,府里张灯结彩灯火通明,晕黄的光蔓延至路的尽头,瞧着喜气洋洋的,相由心生,景随意动,果真不假。
宁樱和秋水小声闲聊着,经过岔口时,另一条甬道传来女子低微的说话声,宁樱蹙了蹙眉,秋水脸顿时沉了下来,很快又化为平静,轻声向宁樱解释道,“是竹姨娘,她被三爷罚了禁闭,今日府里的主子都出去了,她去荣溪园陪老夫人,一大早就过去了,不成想这会儿才出来。”
宁樱听出秋水语气除了鄙视还有丝咬牙切齿,她不难想清楚,十年前那件事是竹姨娘做的,所有人都怪在黄氏头上,如若不是这样,黄氏何苦去庄子过了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