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岸上人来人往,喧闹声不断,瞅着时辰,他该离开了,背身挡住旁人的目光,将宁樱圈在他高大的阴影中,“下次回来就是我们成亲的时候了。”
宁樱一怔,脸上闪过一抹娇羞,好在光线昏暗,谭慎衍看不出来,正了正神色,低声询问道,“你这会儿要走了?明早再走不行吗?”
日落西山,他才回来,不到三个时辰,他就要离开了吗?
“你好好照顾自己,我尽量早日把剑庸关的事情安顿好,早点回京。”他是偷偷回来的,传到皇上耳朵里不好,如果韩愈这会儿生事,会坏了他的计划,为了往后有更多的时间陪他,牺牲眼下不算什么,修长得手滑至她白皙娇嫩的脸颊,轻轻碰了碰她不点而朱的红唇,忍住悸动的心跳,嗓音沙哑的解释道,“留下不妥当,你让金桂陪你待会儿,人多,小心别被人冲撞了。”
百忙中回来已属不易,他不敢太过贪恋。
宁樱面露不舍,垂着眼睑沉默,几不可察的点了点头,叮嘱道,“你走吧,别被人发现了,我待会也准备回了,不会被人冲撞的。”
谭慎衍目前在做什么,宁樱无从得知,只是,看他眉宇间淌着戾气,想来和韩家有关,韩家是二皇子的人,动了韩家便是得罪了二皇子,她想,再过不久,谭慎衍会步入夺嫡之争也不可知。
“你别担心,不会出事的,我走了。”谭慎衍担心再歪腻下去,出城的人少了,他的行踪会暴露,松开宁樱,转身阔步离去。
高达颀长的身影很快消失于人潮中,不远处的金桂看谭慎衍走了,她才小跑上前,看宁樱依依不舍的目光在人群中找寻着,安慰道,“小姐,我们也回了吧,太太在前边等您呢。”
离开剑庸关,谭慎衍承诺宁樱上元节会回京陪她放花灯,金桂心里没当回事,方才见着谭慎衍才如梦初醒,谭慎衍能把这种事放在心上,若不是心里喜欢宁樱,何须做到如此地步?
如果黄氏知道谭慎衍回京陪宁樱,就知道早先换亲的心思是大错特错了。
两情相悦,谭慎衍和宁樱的感情好着呢。
良久,宁樱才收回目光,神色有些恍惚,像是做了场梦,恍恍惚惚的,不太真切,小声问金桂道,“方才是他陪着我吧。”
很多时候,她都怕眼前拥有的是梦,梦醒了,什么都没有。
金桂扶着宁樱,侧身挡着身后的涌来的人群,怕宁樱被她们冲撞了,回道,“是谭侍郎,小姐担心,最迟,谭侍郎夏末就回了。”
宁樱但笑不语,她舍不得谭慎衍是真,更重要的是担心谭慎衍出事,韩家出事,二皇子一派不会善罢甘休,往后的事情还多着呢。
主仆两顺着人潮往凉亭去,身形曼妙,影影绰绰,惹来一人的驻足。
这两日,段瑞输了些银两,心里正不痛快着,段岩重回京过年,对好几年见不上一面的父亲,段瑞没多少感情,书院放假,他不爱在段府待着,约了谭慎平他们赌钱,谁知,段岩重拘着他要考核他功课,他明面上在书院念书,究竟花了多少时间在功课中,他心里门清,段岩重三言两语就试探出他的深浅,结果可想而知,被段岩重训斥了一通,又被禁足,年后才放出来,在家里不顺意,这两日赌钱输了好些银子,他心里窝着火,谭慎平约他逛青楼,瞅着河岸人多,前来转转,乍眼被一抹柿子红长裙的女子吸引,定睛一看,就有些挪不开眼了。
女子身段婀娜多姿,新月眉似蹙非蹙,双眸微愁,纤细的身骨如弱柳扶风,侧颜细致如玉,段瑞嘿嘿一笑,抵了抵身后的小厮,摸着下巴道,“上前打听那是谁家的小姐,老夫人不是寻思着为我说亲吗,这等姿色清丽的小姐才配得上,赶紧打听打听,你爷我的正牌夫人就给她了。”
江四谄媚的点头称是,挤开身侧的人群,直直往前走。
宁樱穿了间柿子红的褙子和拖地长裙,外边的袄子放在凉亭了,河岸人多,倒不觉得冷,眼瞅着快到凉亭了,忽然后边冲来一个男子挡住了去路,宁樱皱了皱眉,碍着过节不想生事,越过男子,大步离去。
江四本是有心调戏一番,此刻却被怔在原地,面上忽红忽白,复杂难辨,自家的奴才什么性子段瑞再清楚不过,江四跟着他,没少碰女人,这种表情还是头回在他脸上瞧见,段瑞暗骂了句眼皮子浅,心里对前边女子的容貌更好奇了,不由得加快步伐,到了江四跟前,抬脚踢向小厮小腿,碎骂道,“什么姿色,我看你都挪不动腿了。”
江四砸吧了两下唇,仿佛嘴唇有些干,又抿了抿,半晌才回过神,惊魂甫定道,“少爷,那人咱动不得。”
段瑞为何被送去书院,当日跟着段瑞的小厮全遭了秧,那时候他还不是段瑞的小厮,听说了些段瑞在外边做的事儿,段瑞带人调.戏了宁家六小姐,被刑部侍郎的人抓去刑部,若不是二爷亲自去刑部要人,段瑞不知会有怎样的下场呢,老夫人气谭侍郎不把段府放在眼里,但是拿刑部一点法子都没有,六部当中,户部有钱,兵部有权,算得上是六部有实权的两部,然而,刑部,却是两部都忌惮的,落到刑部手里,再有权的人都能被弄下马,谭侍郎仗着手握京郊大营的兵符,更是不惧怕谁,初生牛犊不怕虎,谭侍郎势不可挡,老夫人也只嘴上骂两句,再不痛快,隔天就把段瑞送去了书院。
他就是那时候才被提携起来伺候段瑞的,怕得罪贵人,他特意打听过那日的事儿,宁樱从昆州回京那日,他和段瑞刚从青楼出来,远远扫了眼,问身边的人打听,知道是宁樱,发誓要暗暗远着,谁成想,才多久的时间就遇上了。
冤家路窄,他惹不起,只能躲。
段瑞冷哼声,嫌弃在又踢了一脚,“全京城上下,有爷不能动的?招惹不起就娶回家慢慢收拾,不信降服不了一个女人,哪家的小姐让你这般忌惮,爷还以为你被她美色迷住,走不动路了呢,没出息的家伙。”
江四讪讪一笑,他能说自己先是被美色迷住随后才反应过来对方的身份吗?他不敢,若被段瑞觊觎上,后面又是一场恶战,段瑞不怕死,他却惜命得紧,不能让段瑞知道对方的身份。
如此想着,他没有吭声。
段瑞觉得无趣,挥手道,“罢了罢了,瞧你没出息的小样,我也懒得追上去了,爷为你放弃了一个美人,有缘总会再见的。”
江四悻悻然,段瑞还将这件事告诉了平日玩得好的几人,谭慎平脑子里闪过宁樱清秀的脸,心突突跳了跳,又觉得不太可能,天底下没有那么巧的事儿,但又忍不住多问了两句,问清楚是宁六小姐,谭慎平和段瑞脸上都不太好看。
前者是讳莫如深,三缄其口的神色,后者则是一脸狰狞,恨意冲天了。
“我还以为是谁,宁六小姐,性子是个泼辣的,爷长这么大,头回在女人面前吃亏,就是这位六小姐搞的鬼,宁府也有少爷在书院念书?”段瑞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的这番话。
谭慎平心知不好,劝道,“你父亲还在京中,你别生事,她毕竟是我往后的嫂嫂。”得罪谭慎衍,他们一个都活不了。
段瑞也反应过来谭慎衍不好招惹了,但要他咽下这口气,心里不顺,不耐烦道,“知道了,就你嫂嫂厉害行了吧,我不招惹她,还不准我招惹宁府的人了?”
谭慎平张了张嘴,还想说点什么,被段瑞笑嘻嘻的岔开了话……
正月后,薛墨借故为宁樱诊脉来了宁府,宁国忠和老夫人如今在荣溪园不见客,薛墨径直去了三房,宁静芳在屋里绣自己的嫁妆,听丫鬟说府里来了贵人,她笑了笑,不以为意道,“谁来了?”
“怀恩侯府世子,薛小太医,听说是给六小姐看病的,没听说六小姐哪儿不舒服啊,小姐用不用过去瞧瞧?”
宁静芳始料不及,没想到会是薛墨,手一顿,针刺入手指,手指一痛,她咬牙将针拔了出来,白皙的手指上起了腥红的小点,很快聚集成了一个小小的血滴,薛墨,她心里向往的的夫婿,猛地听到,心口止不住的颤抖了下,她抬眉打量着自己的丫鬟,如花,柳氏从外边买回来的,十三四岁的年纪,容貌不出挑,却也算不上丑陋,她喜欢薛墨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如今说了亲,见外男,对自己的名声不好,这个道理如花不会不懂,而她却问她用不用去桃园瞧瞧,这话,怎么听都不该是为小姐名声着想的丫鬟想出来的。
如花见宁静芳沉着眉,脸色不太好看,急忙掏出手帕包裹住宁静芳受伤的指头,跪地认错道,“是奴婢的错,往后再也不敢了。”
宁静芳上上下下打量她两眼,沉声道,“明日不用来伺候了。”
柳府想方设法退亲,若不是她外祖父外祖母压着,阮氏早就想退亲了,方才的事情传出去,岂不是给了阮氏机会?家成表哥性子温厚,两人又是打小的情分,从那件事情后她名声不太好,否则的话,柳氏不会挑了柳家,她该好好珍惜才是。
如花面色一白,手还捂着宁静芳手指,身子瑟瑟发抖,哆嗦着唇求饶道,“求小姐再给奴婢一次机会,奴婢往后再也不敢了。”
宁静芳低头看向被染红的手绢,沉默不言,如今的她经不起一丁点闲言碎语,传到柳家人口中,她们可不会给自己机会,铁着心道,“你去院外伺候吧。”
言外之意就是留她在芳华园,但入屋是不能了。
如花身子一软,摊坐在地。
宁静芳收拾了针线篮子,穿上石榴色滚边袄裙,起身朝外边走,如今想来,当时她心悦薛墨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薛墨丰神俊逸,姐夫是最受宠的六皇子,他的亲事,注定是和权贵之女有关的,薛墨哪会看上自己?
院子里的丫鬟们看宁静芳发落了身边最受重用的丫鬟,皆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瞅着宁静芳走出院子,大气都不敢出,宁静芳从庄子回来,性子变了许多,看似好相与了,实则心里主意比谁都大,早先服侍的丫鬟婆子被换了七七八八,众人哪敢忤逆她,看地上跪着的如花面如死灰仿佛看到自己的命运,不敢懈怠,急忙找事情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