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神,见老侯爷朝她点头,她心里不明白,转身走到帘子处,掀开帘子,看胡氏噌的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动作大,她朝金桂招手,唤道,“去把我买的孤本拿过来。”
那次和宁伯瑾出门,她选了两本,之所以认定是孤本,不过是看书有些年头了,上边一遍一遍的注释盖住了好些字,和她此时手里拿着的书不同,手里的书是因为陈旧,上边字迹模糊,她买回来的那本则是太多的注释的缘故。
金桂领命,转身走了,宁樱这才折身回到屋里,听老侯爷喃喃自语道,“缘分啊,都是缘分。”
宁樱心下不解,低头看着手里的书,脑子灵光一闪,又觉得不太可能。
老侯爷看宁樱恍然大悟,举着手,难掩激动道,“那是慎衍祖母写的,她闲来无事,喜欢写写画画,起初我也不知,后偶然的机会才看到,后来我找翰林院的人想法子装订成书,出门打仗随时都带在身边,想慎衍祖母了,就掏出来看看,一来二去,有人以为那是我出奇制胜的兵书,被人偷了去,此后再也没找回来过,上边的内容,很多我都忘记了,但听着你念出来,总会浮现在眼前。”
老侯爷语气含糊,宁樱连听带猜才知道老侯爷话里的意思,难怪上边注释多,说不准,对方以为其中藏着秘密,试着破解才不厌其烦的注释,且注释的字盖过了之前。
福昌和罗定听着老侯爷的话,都停了手里的动作,罗定神色悲痛,双手凑到嘴边,吹了声口哨,福昌埋头,继续烧手里的纸张,往炭盆里放纸的速度明显比之前快了许多,烧成灰的纸有些飘上了空中,桌子椅子蒙了黑黑的一层灰。
很快,宁樱听到外边传来沉重焦急的脚步声,她循声望去,谭慎衍掀开帘子,卷着风,阔步走了进来。
“祖父,你别担心,凡事有我呢,不会出事的。”外边下着雨,谭慎衍没有撑伞,肩头被雨淋湿了,宁樱把书递给他,掏出绢子为他擦脸上的雨水,顺便说了她手里头有老夫人的东西。
谭慎衍握着老侯爷的手,点了点头,没有吭声。
“你祖母是想我了,她不爱说话,心里却总惦记我,我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樱娘就是你祖母派来递话的,你父亲,做错了事儿,侯府,你守着,不能让你祖母的心血毁了……”老侯爷脸上噙着满足的笑,笑容却慢慢涣散,宁樱眼睛一痛,落下泪来,见老侯爷朝她招手,她急忙伸出手,泪流不止,“祖父,您等等,金桂去拿祖母的东西了,您等等。”
老侯爷笑着摇了摇头,将宁樱的手放在谭慎衍手上,撑着最后口气,让罗平掀开帘子。
屋里传来宁樱的哭声,胡氏心知老侯爷不好了,否则的话,怎么可能不见薛太医影子,帘子掀开,胡氏就要往里边冲,却被罗平的剑拦住了。
谭富堂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没被变故击垮的男子,这时,跪在门口,却塌了脊梁,头贴着地,声音悲痛,“爹……”
“往后……侯府……听……慎衍的,你记住……了……”话完,老侯爷的手慢慢垂了下去,宁樱反手握住,望着老侯爷目光看向的方向,跪在地上,哭了起来,老侯爷一定是在等金桂,等老夫人一笔一画写出来的思念。
谭慎衍跪了下去,顿时,满屋子的人都跪了下去,哭声震天。
老侯爷走了,劳苦功高,平定四方,换百姓安居乐业的老侯爷,再也回不来了。
胡氏还想往屋里冲,罗平的剑搭在她脖子上,寸步不让,“夫人若为难小的,别怪小的下手没个轻重。”
胡氏脖子一缩,退了回去,望着屋里的摆设,面露贪婪之色。
金桂抱着书,走到半路,听到院子里传来震天的哭声,知道是老侯爷去了,望着手里泛旧的书,不知所措。
老侯爷是巳时去的,因着谭慎衍早有准备,一切井然有序,丝毫不显慌乱,下午,皇上携几位皇子来侯府祭拜,敬重之情溢于言表,在老侯爷的灵堂,当着几位皇子的面加封老侯爷为武国公,祭奠老侯爷戎马一生,为朝廷做的贡献。
宁樱是侯府的长媳,又接了掌家的权利,事事亲力亲为,半个月下来,身子瘦了一圈,索性没出岔子,做事沉稳端庄,得了不少人的称赞,名声也算传出去了。
老侯爷下葬,谭富堂下令关门,阖府为老侯爷守孝,刑部尚书告老还乡,谭慎衍升为刑部尚书,老侯爷加封为武国公,世袭罔替,老侯爷一死,公爵之位落到谭富堂身上,不过谁都知道,谭富堂手里没有实权,守孝三年,三年后朝堂什么情形不可知。
如今已是武国公府的谭家,能依仗的是谭慎衍。
宁樱将老夫人写的书和着老侯爷的衣物全烧了,老侯爷没能等到那本书,望到了地下,能捧在手里,细细品读,寸寸相思和无奈,都写在了书里。
宁樱便是从那本书里,学了不少相处之道,哪怕海誓山盟,轰轰烈烈的夫妻,融入酱米油盐,生活都会趋于平淡,真正的爱情最美的归宿便是归于细水长流的平淡,老夫人看得明白,所以才会在老侯爷纳妾的时候不闻不问,嘴上不说,对老侯爷对爱不曾少过半分。
而老侯爷,能回应老夫人的便是这辈子,除了你生的孩子,我谁也不要,哪怕断子绝孙,我的孩子,只能是从你肚子里出来的。
想到种种,宁樱不由得想起她和谭慎衍的上辈子,悲从中来,止不住想哭。
“别哭了,祖父希望我们好好过日子,你最近瘦得厉害,多吃些,不然祖父知道了,以为我对你不好呢。”谭慎衍替宁樱夹菜,不一会,菜和肉装了满满一碗,他望着偷偷抹泪的宁樱,轻声安慰道。
“祖父很好……”只是,她心里难受罢了。
给老侯爷守孝,宁樱不能外出,她没想到,刚掌家办的第一件事就是老侯爷的丧事,神色恹恹提不起精神,天气渐冷,入冬的第一场雪来,宁樱已习惯侯府的生活了,胡氏不满她管家,收买下人从中给她使绊子,被她轻轻躲开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她对胡氏的了解比胡氏以为的要多得多,胡氏那点把戏,伤不了她。
算着日子,黄氏明年三月就要生产,她闲着无事,做了几身小衣衫,不过都是素净的颜色,让闻妈妈送回去,闻妈妈带了宁府的消息回来,宁静芳和柳家成退亲了,阮氏开口提的,借口是有户表兄妹成亲的人家生出来的孩子是傻子,她算过柳家成和宁静芳的八字,两人八字不合,趁早分开是好事。
“柳家大夫人是个厉害的,红的到她嘴里都成白的了,谁不知道她给柳二少爷相中了陆侍郎家的千金,陆侍郎起初不同意,后来不知怎么答应了,亲事还急着赶在今年,不是存心膈应人吗。”想到宁静芳的遭遇,闻妈妈心下感慨,宁静芳性子坏的时候,闻妈妈恨不得她遭报应,若那时候宁静芳被人退亲,闻妈妈一定会说自作孽不可活,眼下,满心都是为宁静芳抱不平,“陆家小姐您也见过,矫揉造作,哪比得上七小姐?柳家大夫人真是个见钱眼开的,比二夫人还不如。”
秦氏见钱眼开,但不会做出毁亲的事情来,刘菲菲商户人家秦氏都没嫌弃,等刘菲菲嫁到宁府,秦氏喜笑颜开,心宽不少,日子和和美美,哪有半分刁难刘菲菲?宁府一派祥和也有秦氏的功劳,虽秦氏时不时会和柳氏顶嘴,却也算不得大事。
宁静芳心里是个有主意的,一而再再而三被阮氏上门毁亲,她怎么可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嫁去柳家,只是不知柳家成是什么态度,宁樱问道,“柳二少爷闹得厉害吧。”
闻妈妈撇嘴,声音不由得高了起来,“所以说男人都是薄情寡义的,之前金钗珠翠的往七小姐身边送,转眼就忘了,讨好别人去了,柳家和陆家的亲事定在十二月,柳二少爷满面春风,对陆小姐喜欢得紧呢,听府里的丫鬟说,柳二少爷私底下买了玉镯子送去陆府呢。”
旁边的谭慎衍听着这话,抬头看了闻妈妈两眼,闻妈妈反应过来,心知自己把谭慎衍也骂进去了,心思一转,补救道,“所以说啊,青梅竹马,不管多少情分都是假的,对方肯给一纸婚约,且坚定不移,才是最好的,世子就很好……”
这马屁拍的,宁樱忍俊不禁,谭慎衍却极为满意,和颜悦色道,“还是奶娘有眼光。”私底下送玉钗什么又不值钱,有本事光明正大送上门,他送宁樱的可都是一箱子一马车好货,一只玉钗,想想都觉得寒碜,只有吝啬抠门的才送那种东西。
谭慎衍全然忘记自己当初借薛怡的名义往宁府送东西的事情了。
闻妈妈失笑,又道,“大夫人心里不舒坦,往外散播消息,说当初柳大夫人自己上门求娶七小姐,她念着是亲戚才勉强答应了七小姐和柳二少爷的亲事,没想到柳大夫人出尔反尔,眼瞅着亲事将近又上门毁亲,实在不仁不义,外边人说柳家毁亲是因为老爷贪污之事被传开,宁府的前程比不上陆府,人往高处走,柳家当然选择陆家了,也有人好奇,柳家想要和陆家联姻,早先怎么不说,毁亲后再上门提亲,身份有些配不上陆家了,但陆家竟同意了,好些人在传呢……”
当着谭慎衍的面,闻妈妈有些话说不出口,外边有人传是柳家成和陆小姐珠胎暗结,瞒不住了,只有成亲遮掩。
宁樱大致明白外边会怎么传柳家成,宁静芳吃了亏,怎么会任由阮氏践踏她的自尊,消息怕是宁静芳命人传出去的,她没想到的是柳家成转眼就喜欢上了陆家小姐,青梅竹马的情分也不要了,她以为柳家成喜欢宁静芳,没料到,倒成宁静芳自作多情了,柳家成那种男子,不值得托付终生,宁静芳估计也看明白了吧。
闻妈妈退下去了,宁樱往谭慎衍身边一歪,说道,“柳家和陆家是不是有什么勾结,陆夫人不像看得上柳家的人。”宁樱开门见山问出自己的疑惑,谭慎衍手里抄写的佛经,准备在老侯爷百日的时候烧的,宁樱也抄,不过速度不如谭慎衍快。
“两府联姻,中间自然是有好处才联姻,你想知道?”闻妈妈进来时,谭慎衍就停了笔坐到宁樱身边,看宁樱凑过来,主动抱着她,柳家老爷性子良善,下边几个儿子可是野心勃勃,想要一口吃成大胖子,最后不知会如何呢。
闻妈妈想起还有桩事,又折身回来,看宁樱窝在谭慎衍怀里,老脸一红,宁樱没料到闻妈妈去而复返,急忙直起身子,满脸不自在,道,“奶娘还有事?”
闻妈妈低着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老奴忘记还有件事了,老夫人精神不好,请外边的大夫来看,大夫说老夫人是中毒了,而且有些时候了,毒素入了五脏六腑,药石罔顾,老夫人气得晕过去了,醒来不怎么说话,谁都不见,荣溪园什么情形,大家都不知道。”
“中毒?”宁樱呢喃着这两个字,老夫人在宁府已经掀不起风浪,谁还会刻意害她?
第86章疑惑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