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彦直说:“我不怀疑这是咱们乡,咱们南泰县革命群众的成绩,是向毛主席,向党中央,是向省委交的一份满意答卷,但是我们干革命要讲究实事求是,你们不能藏私啊,有什么炼钢的窍门,要和全国的广大群众一起分享嘛,关起门来搞自己的东西,这是资产阶级托拉斯思想,要不得。”
姬宇乾不禁浮起笑意,这一番对话真的很搞笑,大家都一本正经的说着谎话,偏偏没人觉得不对劲,因为全国都在说谎,而且比谁的谎言更荒谬绝伦。
公社书记的脸色好看了一些,支支吾吾说了实话,这个钢铁卫星的原料是他们从大青山上弄来的,到底是个什么玩意,谁也不知道。
“可能是陨铁。”县委宣传部副部长倒是个有文化的人,小声说了实话。
“不管是什么,都是我们大炼钢铁的成绩。”刘彦直道,“我来就是为了此事,这个钢铁卫星练得好,省领导高度重视,让我们将这个卫星送到省城,作为江东省的献礼,是要送到北京去见毛主席的,说不定哪天真的作为卫星,用我国新研制的运载火箭给发射到宇宙里去呢。”
提到毛主席,大家顿时兴奋起来,事不宜迟,公社书记叫来一大群壮劳力,这就套车运卫星走。
可是乡下穷,没有东方红拖拉机,只能用畜力运输,效率不高,刘彦直出了个主意,走水路,先拉到河边,装船,送到江北码头,用火轮船运到近江去。
公社书记说:“中,我全程护送。”
刘彦直说:“那倒不必了,省里有安排。”
公社书记说:“这么重要的钢铁卫星要是帝国主义美蒋特务搞破坏怎么办?我还是派几个民兵押运吧。”
刘彦直说:“省领导早就考虑到了这一点,这不,省委警卫处的刘干事不也来了。”
一米八五的刘汉东笑了笑,撩起中山装下摆,露出枪套:“坏分子想要捣乱,先过我这一关。”
公社书记说:“这小伙比门神还壮,那我就放心了。”
今天是来不及了,三人就在公社驻地住下,晚上吃的是白面烙饼和炒鸡蛋,睡的是门板,顺便还参观了乡下的土高炉,农民们不干农活,专业炼钢,三班倒不停歇,把家里的铁锅、铲子,锁头、以及任何看起来像金属的东西都拿来炼钢,烧成红红的铁水,倒出来就是一个个丑陋的满是气泡眼的铁疙瘩,为此浪费了大量的劳动力、金属材料和燃料,全民疯狂,可见一斑。
次日一早,公社书记带人用牛车将钢铁卫星送到了大王河畔,十几个小伙子一起动手,将卫星抬上一艘机帆船,省里来的干部们上了船,向村民们挥手:“乡亲们,等着我们的好消息吧。”
大队书记拼命挥着手:“见报了别忘了寄几份来啊。”看着机帆船远去,他擦一把激动得泪水,大手一挥道:“走,继续炼钢去!”
群众们步履矫健,气魄豪迈的迎着朝霞,跟着公社书记,踏上了大炼钢铁赶英超美建设社会主义之路。
第五十九章 怀旧1958
机帆船顺流而下,大王河是淮江的支流,河水进入大江,船只也在江北码头靠岸,换更大吨位的机器船运往省城。
这年头可没有私人的货船,公私合营已经完成,想找运输船,只有去港务局,可是全国都在大炼钢铁,港务局的船都在忙着运输焦炭和铁矿石,根本拿不出空船来,即便有,也只是腾出一个装货的位置而已,不便执行计划。
于是他们将龙珠暂时存放在码头货场,反正这东西没人偷,刘彦直的计划是晚上搞一辆卡车通过陆路离开江北,五十年代没有摄像头,干这些鸡鸣狗盗的勾当完全可以放开手脚。
既然时间充裕,刘彦直允许刘汉东回家去看两眼,人之常情嘛,他自己也不是趁着穿越的机会探望过父母。
“我也去溜达溜达。”姬宇乾说。
“自便,别处处留情啊,小心被人当成流氓逮起来。”刘彦直不放过每一个讥讽姬宇乾的机会,他要让对方知道,在另一个时空,自己才是说了算的。
在解散之前,三人先一起吃了顿饭,国营的江北饭店饭菜味道一流,依然是十年前的味道,食材供应也足够,再过两年“自然灾害”时期,有钱有粮票走买不到这样的饭了。
饭后各自行动,刘汉东去了江北军分区家属院,这儿和军分区大院一墙之隔,门口有士兵站岗,但是管理松懈,只要穿的人模狗样,哨兵是不会阻拦你的,刘汉东穿着一丝不苟的中山装,拎着公事包,看起来就像个干部,轻松进入家属院,在操场边坐下,看孩子们玩游戏。
操场很简陋,没有橡胶跑道,没有足球门和篮球架,只是用石碾子压平整的一大块空地,边上两排平房就是军官们的宿舍了,这儿原本是国民党江东交警总队的军营,49年交警总队起义,江北和平解放,交警总队改编成解放军,祖父刘骁勇也从国民党的上校总队长变成了解放军的江北军分区副司令,1956年授衔的时候,因为他是起义将领,地下党员出身,只给了一个中校军衔,这事儿是祖父一辈子的心结,在国民党那当上校,回到自己人这边才给了个中校。
操场上一群半大孩子在玩游戏,他们分成两边,分别扮演八路军和日本鬼子,玩的是打仗的游戏,演八路军的孩子们正义凛然,举手投足都带着李向阳的味道,演日本鬼子的孩子则可以装出猥琐胆小的样子,配合八路军高大英武的形象,两边拿着木头枪拼刺,转眼鬼子就被消灭光了。
孩子们玩得兴致盎然,刘汉东看的津津有味,忽然一群妇女跑了过来,各自喊住自家儿子,先劈头盖脸训了一顿,埋怨孩子们把衣服搞脏了搞破了,玩打仗自然免不了匍匐前进,摸爬滚打,男孩子生性调皮,这也不算什么,但是妇女们只是声东击西,她们的目标是孩子们的玩具枪。
这是一次预谋已久的缴枪运动,因为孩子们的玩具枪虽然是木头为主体,但是上面的枪管枪栓是铁管铁皮做的,妈妈们大炼钢铁,到处找不到废铁,于是将主意打到孩子们的玩具上。
孩子们斗不过妈妈,一片鬼哭狼嚎中,不管是八路还是鬼子,枪都被收缴上去,妇女炼钢队员们得胜而归,迎面却遇到了刘副司令员。
刘汉东一眼就认出了爷爷,中年刘骁勇穿一身洗得发白的棉平布军装,帽子上缀着圆形的陆军帽徽,领子上是红色的陆军中校军衔,身板笔直,不怒自威。
妇女们和副司令打了声招呼就想走,刘骁勇邹起眉头道:“都站住,这是怎么回事?”
“副司令,我们也是为了炼钢。”妇女们七嘴八舌的解释起来,她们全是军官家属,闲的没事也学地方上的单位,起了个高炉炼铁。
“荒唐,大炼钢铁就缺孩子们枪上这点玩意?”刘骁勇脾气很大,“你们练出来的铁根本不能造枪炮子弹,做土地雷都不够格。”
“把枪还给孩子们。”副司令严肃下令,孩子们一阵欢呼,妇女们垂头丧气又不敢说什么。
“你们到军械处,就说我批准的,拿些子弹壳吧。”刘骁勇道。
妇女们这才嬉笑着满意而归。
刘汉东不敢去惊动祖父,只是远远地看着刘骁勇走到操场边,抱起一个三四岁的孩子,那孩子眉眼和刘汉东小时候很像,应该就是他的父亲,八十年代牺牲在老山前线的刘凯华。
刘骁勇抱着儿子,脸上浮现出一个父亲应有的表情,幸福满满的回家去了,刘汉东站起,向着祖父的背影敬了一个军礼。
夕阳西下,操场上的孩子们又在发起新一轮的冲锋,远处的土高炉,黑烟滚滚。
……
姬宇乾的兴趣是文物,江北是江东第二大城市,建成没多少年,虽然缺少底蕴,但是国民党时期居住了不少富人和文化人,文玩产业相对发达,早年有不少古玩铺子,公私合营后变成公家的文物商店,革命群众每天忙着生产建设,哪有空玩这个,所以商店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顾客。
“同志,您想寄卖什么?”营业员拿着鸡毛掸子走过来问道,以他多年的工作经验来看,这人应该是来卖东西而不是买东西的,文物商店兼有寄卖店的作用,旧社会的贤达白领们收藏的字画、珠宝玉器、进口手表、袖扣胸针什么的,新社会用不上,放在家里提心吊胆,还不如卖掉换钱踏实。
“我随便看看。”姬宇乾笑笑道,他长相英俊,气质很好,穿戴也很考究得体,营业员也是旧社会过来的,看人下菜碟是基本功,看得出姬宇乾不是一般劳动人民,也就随他看了。
姬宇乾业余爱好广泛,对书法字画都有研究,这家文物商店里没什么好东西,就一幅张大千的画还算能入法眼,另外一块田黄石的印章,一大块和田羊脂白玉籽料性价比挺高。
“这个,还有这个,我要了。”姬宇乾指着他看中的几样东西,掏出了钱包,里面鼓鼓囊囊都是钞票,字画价格不高,仅仅贰佰元而已,田黄石印章也就一百元,和田籽料最便宜,才十块钱。
“同志,请问您是哪个单位的?”营业员不由得警惕起来,这笔生意未免太大了些,他拿出登记本,“买东西都是要登记单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