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蓉正端坐在书房内处理帮务,书案临窗,此时天气极好,轩窗被推开,两道梅枝倾横在窗前,偶尔随风摇曳一下,黄蓉素手翻阅着书简,明眸沉静,神态专注。
明媚的阳光透过轩窗,将其笼罩其中,一身青花襦袄显得沉凝、端庄。
她发髻高挽,鬓发漆黑如墨,闪着乌黑的光泽,雪白的面庞在阳光下仿佛剔透的白玉一般,一根翠绿的打狗棒放在她淡黄百褶裙一侧,光泽温润。
“岳母!”房门啵啵两声敲响,萧月生清朗的声音传入她耳中。
“观澜?快快进来!”黄蓉放下书简,并未离开萧月生孝敬的紫藤椅,只是微微扭身,侧着娇躯,透过月亮门悬着的珠帘,看向外间。
萧月生与郭芙、小玉三人缓缓进得屋来。
见过礼,小玉帮自己的公子爷脱了外面的雪裘,寻了衣架挂上,三人方才搬来了椅子坐到黄蓉的对面,小玉手上的瑶琴早被萧月生收起来。
“我们丐帮弟子是不是无影神魔杀的?”
黄蓉搭在百褶裙上的两手绞着葱白的玉指,明亮的双眸闪着严肃的目光,声音温柔平静,气质温婉,不复年轻时的慧黠灵动,发髻修齐,额头光洁、蛾眉淡扫,已有一派大家端凝之气。
“是他!”萧月生点了点头,将懒散的表情收敛了起来。
纤纤玉指被扭得发白,一丝怒气自她绝丽端庄的面庞掠过,黄蓉终于忍不住发作,恨恨哼了一句:“该死!”
“确实该死,……不过,芙儿已经将他杀了!”萧月生颌首,吐出一句令黄蓉惊讶不已的话来,澄净明亮的目光自然转向女儿。
安静端坐的郭芙见到母亲看来,便点头承认:“娘,那个韦天川确实死于女儿剑下。”
黄蓉心头一喜,大是高兴,笑靥如花的问道:“据说那韦天川的轻功绝顶,你对付得了他?”
郭芙轻哼了一声:“娘,你也太小瞧自己的女儿了呀!”
说完,忍不住瞥了丈夫一眼,黄蓉顿然知晓,其中定有这个宝贝女婿的功劳。
“怎么了,观澜?”黄蓉心思敏锐,见到女婿微微蹙着眉头,并未随众女一同莞尔轻笑,不由问道。
“唉——!岳母,杀了这个韦天川,固然痛快,麻烦却也不少!”
萧月生微微苦笑,深邃的目光在黄蓉脸上一沾即走,注目于窗前倾横的梅枝,漫声道:“这一次,丐帮与明教的梁子可结大了!……明教不讲正邪,只论恩仇,这个韦天川在明教之中,可是位居四大法王之一啊……”
他虽未言尽,黄蓉却已能领会话中之意。
萧月生的话,正中了她隐隐的忧虑,丐帮杀了明教的四大法王之一,不想而知,必会招来明教凶猛凌厉的报复。
丐帮虽是人多势众,却高手寥寥,而明教身为域外数一数二的大教,人才济济,论及高手,远胜丐帮,两派干戈一开,鹿死谁手,未唯可知,可苦了丐帮的弟子们,更何况,自己忙于襄阳军务,怎有精力与明教纠缠不休!
书房内安静无声,窗外梅枝上的鸟雀啾啾而鸣,极是清悦。
黄蓉动了动身子,将紫藤椅软垫上的娇躯换了个姿势,令自己坐得更舒适一些,心下疾转心思,思忖应对之法。
“岳母,这也无可奈何,韦天川是一定要杀的,否则无法向死去的弟子们交待,如今之计,……也只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了!”萧月生耸了耸肩膀,温润的面庞露出几丝无奈。
黄蓉搭在膝上的纤纤玉指不住的绞动,明亮的双眸一阵空蒙,一阵轻风掠过梅枝,吹入屋内,将其如墨似云的鬓发轻轻拂动,青丝垂下一缕在耳际。
良久,娇叹一声响起,黄蓉摇了摇臻首:“唉——!……世间之事,岂能尽如人意?麻烦找上门来,避是避不掉的,也只有小心应付了!……只可怜了我丐帮的弟子们!”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天下兴衰如此,帮派争斗亦如是,普通弟子受害最大,身为帮主的黄蓉,对丐帮的弟子,极尽爱护。
萧月生摇头笑了笑,手中忽然出现了一只碧玉酒壶。
小玉接过碧玉壶,又接过公子爷递过来三只白玉杯,玉壶微倾,清脆的撞击声响起,一股泌人心脾的清香顿时涌了出来。
白玉为杯,琼浆玉液,小玉两手如玉,将酒杯捧至黄蓉身前,笑道:“伯母,这是公子特意酿的清莲酿,您尝尝吧!”
黄蓉亦是雅致懂得享受之人,否则不会有如此精绝的厨艺,只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郭靖崇尚节俭,不事享受,她也只能依着他随着他,这几年,忙得连下厨做菜,也甚少顾得上。
“哦——?……难得观澜如此孝心!”黄蓉接过玉杯,端至挺直秀气的琼鼻间闻了闻,不由阖眸轻叹,此酒定是珍贵异常,酒香入肺,浑身顿然一畅,仿佛周身关窍尽开,有飘飘欲仙之感,桃花岛的九花玉露丸远远不如。
“此酒乃小婿以雪莲首乌酿制,滋阴养颜,当有奇效,岳母当做茶水,平日里饮用吧!”萧月生呵呵笑道,抚了抚唇上黑亮的八字胡。
滋阴养颜,对于女人来说,是必杀技,即使是黄蓉,也无法避开这一招,见到她双眸一亮,萧月生便暗暗感叹,女人对容颜的在乎,绝对超乎男人的想象。
他抚着八字胡的左手一顿,面露慎重,小心的说道:“不过,可千万不要告诉岳父实情!”
黄蓉玉杯在唇边,莞尔一笑,神态嫣然,她明白女婿的意思,被自己的靖哥哥知道女婿这般奢侈,依他的脾气,一番勤俭持家的训戒观澜是逃不掉的。
所谓一物降一物,观澜性子洒脱不羁,遇到方正的靖哥哥,却也是无可奈何,苦着脸的模样,极是罕见,却也甚是有趣。
黄蓉心下已经决定,定要将此酒的珍贵跟靖哥哥如实道来,以期见到观澜那愁眉苦脸的有趣表情。
见到岳母风致嫣然,细腻雪白的嘴角微翘,竟隐隐有一股少女般的狡黠之态,萧月生不由苦笑,知道最后一句是画蛇添足,自己确实有捉弄人的喜好,随着彼此的熟悉性情,方才知晓,自己的岳母,捉弄起人来,却也不下于自己。
“岳母,不知鲁长老是否说过,那韦天川到底为何出手杀他?”萧月生见岳母玉杯离开娇艳的绛唇,也将自己的酒杯离嘴,开口问道,面容渐渐沉了下来。
一松一弛,有助于保持清醒的头脑,萧月生深谙此道。
黄蓉玉容收敛,恢复了沉静之态,望着白玉杯中微稠的清莲酒,点头道:“我问过鲁长老,他也是莫名其妙,实不知为何韦天川竟无端找上门来,话没说上两句,便出手攻击,根本不容他开口说话。”
“观澜觉着可疑?……怀疑有人在暗中挑拨?”黄蓉心思之敏锐,萧月生佩服不已,闻弦而知雅意,一点即通,俏脸此时已经沉凝如水,蛾眉微蹙,与刚才嫣然而笑之态迥异。
“岳母觉得呢?”萧月生沉肃的脸上忽然露出笑意,却并不直接回答,玉杯微晃,令剩下的半杯碧芜在其中晃动。
黄蓉娇嗔的瞪了他一眼,对他藏头露尾、点到即止的说话方式既恨且爱。
她之冰雪聪明,世间少有,嫁与了郭靖,需要的不是聪慧,反而是耐心,但有爱恋支撑,她甘之如饴,只是闲暇之际,偶尔心绪蹁跹,难免有余子禄禄,高处不胜寒之寂寞感。
女婿的出现,令她这种高手寂寞感顿然消散,论及聪慧敏锐,观澜实不下于自己,其眼光心胸之开阔,却又远胜于身为女人的自己,与他说话,总有一种痛快淋漓之感,一点即通,偶尔眼神一触,便能了会于心,实于知己无异。
“论理说,韦天川身为一教之法王,应该知道轻重,受人挑拨,不会那么容易,再说,他也应该明白后果……”黄蓉蛾眉轻蹙,细细思忖,喃喃自语。
玉杯下意识的端起,就到绛唇边,轻轻抿了一口,素手与玉杯几成一体,分辨不出颜色差别。
轻风自窗外钻进,将她杯中的清香送至萧月生三人鼻前。
萧月生摇了摇头,举杯仰脖,杯中碧芜一饮而尽,将玉杯递伸至低眉敛目、默默无声的小玉跟前,任由其斟满,笑吟吟的望着黄蓉的明眸,笑道:“岳母大人,韦天川是不是受人挑拨,已经无关重要,关键是,现在,我们得学学这招,来个祸水西引!”
“萨顶教!?”黄蓉明眸一亮,蛾眉顿时舒展,轻呼了一声。
萧月生一耸肩膀,叹息一声,脸上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叹道:“唉——!别无选择啊!……谁让他们与咱做对呢?!”
“你可真够坏的!”黄蓉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脸上却带着笑,妩媚之极,显然对这个提议大感兴趣。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萧月生将欲要脱口而出的这句生生咽了下去,在自家女人面前可以轻浮无形,在岳母大人面前,却是不该。
“不过……”黄蓉又抿了一小口清莲酒,将清香泌人的玉液以香舌搅了搅,让舌头充分体味过这股清香,方才咽了下去。
她学女婿般摇了摇玉杯,笑道:“此事说来轻巧,若想做得天衣无缝,却也非是那般容易!”
“呵呵,这点儿小事,在岳母大人做来,还不是易如反掌?”萧月生呵呵笑,适时的拍了一记,顺便将自己摘了出来,想偷偷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