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1 / 2)

……

裴诗偷偷拿出自己的钱夹,看着里面陈旧的照片——上面是穿着米色衬衫的男人和肉嘟嘟的儿子女儿,男人搂着他们的肩,笑容比窗外的阳光还要温暖。

温柔的夏风拂进大厅,扬起了她的裙边和长发。

这时,经理接过助手递来的报纸,打开给他们看:“刚好今天是裴先生逝世十七周年的纪念日,所以夏小姐还专程过来过。”

报纸上刊登着醒目的头条:“著名音乐家裴绍辞世十七周年,国家音乐厅粉丝鲜花追忆偶像。”

韩悦悦好奇地说:“到现在裴绍的死因还是个谜吗?”

经理将报纸叠起来:“只知道他是自杀,但为什么自杀……恐怕会变成永久之谜了。”

裴诗看着报纸上熟悉的脸,脑中迅速闪过多年前的一幕——

城市的边缘传来地动天摇的吼声,树叶翻卷,绿草乱飞,黑色的乌云沉沉地压了下来。雷鸣闪电却毫无停息,一波接一波地刺着眼睛,震着耳膜。男人在沙发上躺了很久,眼眶深深地凹陷进去,像是死人一样麻木地看着窗外,任由一道道闪电照白他的脸。

裴曲因为胆小一直在房间里哭闹,她怎么都哄不好他,于是跑过去拽住男人的手:“爸爸,爸爸,小曲一直在哭,你赶紧去管管他吧……”

男人这才像又活过来一样,摸了摸她的脸:“诗诗,你是姐姐,你应该去哄他。”

“可是他只比我小几秒而已嘛。”年幼的她已经很会算计得失了。

“那你依然是姐姐。是姐姐,就应该照顾弟弟。如果爸爸妈妈都不在,你就应该对他好,这样他长大了变强了,才会帮你和欺负你的坏男生打架,知道吗?”

“哦……”裴诗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那姐姐现在去哄哄弟弟好不好?”男人温柔地摸着她的头发。

“嗯!”

裴诗点点头转身跑了。但刚走了几步,身后的男人又唤道:“诗诗。”

她停下来,回头看着他。

这一刻,苍穹已经被雷声侵占,轰炸着城市中所有的楼房。顷刻间,几滴满盈碗的雨点密豆一样洒下来,敲打着玻璃窗,敲打着钢筋混泥土的世界,像是每一下都是绝望的眼泪,都在预示着一场盛大的悲剧。

男人站起来,身形消瘦,脸色苍白:“没事,去陪弟弟吧。”

但事实是,裴曲哭闹起来真是一般人无法消受的。裴诗哄他哄得耐心磨尽,险些拿筷子去抽他肉团子一样的小屁股,但他还是不依不饶地哭着。

直到——

窗外密集的雨声中,一声重物落地的巨响震撼了天空。

裴曲不再哭了。

十七年前那个夜晚的雨也没有持续太久。

雨停后,浓稠的黑暗里只剩下姐弟俩轻轻的呼吸声。没过多久,窗外就传来了警车和救护车的声音。裴诗轻拍着裴曲长着绒绒头发的小脑袋,看了一眼身后的客厅,不管裴曲问她什么,她也只说“赶紧睡吧”。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裴曲终于沉沉睡去,她才小心地推开卧室门,看着空空如也的客厅和大敞开又漏了一地雨水的窗户。

窗帘被雨水打湿,被雨后的风吹得微微拂动。门前爸爸的皮鞋还摆在原来的位置,他没有出门。

还是个孩子的裴诗深吸一口气,一步步走到窗前——终于,她看见了二十多层高楼下,被警察、医疗人员还有人群包围的,一滩红色的血。

兴许儿时的记忆总是鲜明的。因为听了父亲演奏的小提琴曲,她一生都对那四根脆弱又感性的琴弦有着说不出的情愫;因为看见那一滩血,她从那以后只喜欢穿黑色的衣服。

——红色是浓烈的色彩,只有黑夜才能将它淹没。

那之后新闻记者将她家包围,但在他们接近他们姐弟前,就有人提前过来把他们接走。他们被送到了一个白色的豪华别墅里安定下来。几日后,余惊未定的裴曲依然待在房间里不肯出来,裴诗却一个人来到花园里想要看看他们究竟所在何处。

然后,她在花园里看见一个系着领结散发着贵气的男孩子。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女老师放了一个曲谱在桌子上,正和他一起打着曲谱上的节拍。很快他看到了她,有些傲慢地俯视着她:

“你是谁?”

小小年纪的裴诗戒备心十足,眯着眼问他:“你是谁?”

“he’s the house owner's son.”

女老师说的话裴诗自然没听懂。

男孩子扬起漂亮的眉毛,笑容有几分邪气:“你到我家来还问我是谁?我叫柯泽,你叫什么?”

父亲死亡和改姓住进新家的距离实在太短,导致裴诗只要一想到父亲,就会自然联想到自己叫了多年哥哥的男孩。

只是她没想到,再次抬起头,居然就这样再次看到那个男孩。

夏娜扶着尚未痊愈的柯泽从演奏厅里走出来,此时直接和他们对上眼。

“哥,你也来了。”夏娜一看到夏承司,立刻笑盈盈地说,“既然你来,我就先不走了。泽,我们带哥去里面看看……”

她忽然意识到,柯泽握着自己的手力道加重了一些,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后的某个地方。

然后,她顺着那个方向看去——

夏承司身后的女生静静地站立。

她一边长发别在耳后,顺着纤长的颈项滑落在肩头。也是因为头发乌亮,她的面容显得无比白皙。发现他们在看她,她的嘴角自然地带了一抹礼貌的微笑。但那双眼睛像夜晚的泉水,任何光影掠过都只会令它们变得明亮,却毫无涟漪。

终于,柯泽紧握的手垂了下来,像是耗尽所有力气一样轻轻喊了一声:

“小诗。”

大厅里有夏日的阳光和倒影。

裴诗起码过了三四秒,才迟钝地看了一眼夏承司,又看了一眼柯泽,指了指自己:“柯先生是在叫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