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一一抱着阿谦订的白菊,和纪离一步步爬上石阶,走到山中一片景观上佳的墓地前。当她抬眸看到期间所立着的一位少年时,微怔,随后泛开浅笑,对纪离低声说:“那是我弟弟……”
“你介意?”纪离徐声反问她。
“我怕你介意,”阳一一回眼向他看去,见他唇际笑意阔朗,又是一笑,微微摇了摇头,“走吧,一起过去。”
她真是不懂纪离,说他对她好呢,倒似是真的好,无微不至,处处纵容,甚至肯来陪她上坟,愿意去见她的亲人。
可她真的很难相信,这好是唯独对她一人的。或者说,她从来没有考虑过要去相信。
这本身就是一盏危险的鸩酒,妖娆又美丽,却致命。
纪离这样的男人,怎会不引得所有女人为他疯狂呢?
在阳一一思索之间,已经和纪离缓缓行至墓前,阳拾叁也已经看到了他们,难免对纪离的存在表现出十足的诧异,待细细打量过之后,才轻声对阳一一说:“你先拜妈妈吧。我下去等你,一会儿我们聊聊。”
说罢,阳拾叁就先转身往山下行去。待他消失在层层柏影之后,阳一一才弯腰,将手中白菊放在了十三所摆的花边,手轻抚被擦的光洁的大理石墓碑叹了声:“妈妈,五年了呢。”
“你和你妈妈长得并不太像。”纪离垂眸看着墓碑上那张小小的照片,上面的漂亮女子眉目婉约缱绻又柔情万分,像是正对着自己挚爱的情人,露出羞怯又喜悦的笑容。
“是啊,我像我父亲,我弟则更像她,”阳一一回过头对他笑出白洁的贝齿,“对于我来拜祭的人是我妈,你就没有些其他惊讶的反应了?不怪我瞒着你带你来见我妈妈?”毕竟一同拜祭死者,稍微一想偏,意味就不一样了。
纪离唇边勾出极浅的弧度,摇了摇头,目光落在墓碑上所刻的生卒日期时,眸色才又起了些微的变化:“你妈妈……”
“哦,对,她是跳楼死的,不然哪里来这样巧合的生卒时间?”阳一一依旧在笑着,那笑还极甜,“在她三十六岁生日那天,从三十六楼一跃而下,摔得粉身碎骨……”
纪离隐约是叹了声,伸手扶过她肩膀,似是想借她半分力气,也像是想要劝她何苦这般逞能坚强,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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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刹那间,阳一一如有凛冽冷风卷着轻沙吹入眼睛,令眼底深处起了酸涩之意。
仓促地阖上眼睛,幸好并无晶莹液体滑落……她微微笑着,双手扶上两边太阳穴,摇了摇头:“我没事的,已经五年了,当初我就没哭,如今更不会。”
纪离唇角抿紧,不发一言,近一步静静将她搂入怀中,手轻拍着她的背,良久,才叹息着问:“欠自己这么多,真的好么?”
阳一一发现自己没有办法拒绝这个怀抱,心底有东西在松动,喀吱喀吱的,来势这般凶猛……可就在她妈妈的坟前,那里面曾经风华绝代的女子,跌在鲜血里、面目全非的场景,却如匕首狠狠刺入才露出的柔软……痛的她更加明白,此时的软弱有多么的不应该。
“嗯……有天我会考虑还自己个大的,谢谢你肯陪我来。”阳一一咬着下唇,近乎狼狈地说出这句话,终于是从他怀中站直身体,向他弯起眼睛,露出甜美又无忧无虑的笑意。随后她看着纪离唇边也一点点漾出那种薄的似冰的笑容,收回手臂,同样如什么都没发生过般,陪着她往山下走。
在他笑容出现的一刹,阳一一说不清心头的滋味——
是庆幸,或是后悔……
庆幸自己坚强而理智地拒绝了他的安抚,还是后悔自己没有再借着软弱多在他怀里待一些时候,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感动。
有些男人是不喜欢女人太坚强的,尤其是自己已经做出了要让她依靠的模样。
阳一一苦笑,现在能有时间思考这些心机,是说明自己还有救,还是已然病入膏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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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山,和等在石阶底的阳拾叁一同选了个咖啡馆坐了下来,她和纪离坐在桌子一边,十三则坐在另一边。等咖啡做好端上来后,十三最先苦笑着说:“你终究还是会来拜祭妈妈的,我想,也就这个时候说不定见到你,你才不会对我表现出不想搭理与厌弃……”停了停,他抬起眼睛,细细看了阳一一许久,才又开口,“姐,我要出国了。”
阳一一搅泡沫的手顿了顿,也抬眸看向他:“哪个国家?美国?”
“嗯……”阳拾叁伸了个懒腰,阳光投进玻璃窗,映得他双瞳颜色浅浅偏向褐色,却又仿佛耀着让人挪不开眼的夺目光芒,他有些自信又有些邪邪地扬起唇角,“康复后,我去给爸爸坦白了这件事,也承认了错误,他没有骂我,反而很静地想了会儿。然后说,既然二哥回来了,干脆把我
送出去,这正好也如我的愿。那天你将钱给我,我给你打电话被你拒听,后来去你学校等你也被你躲开的时候,我就想,干脆等一切落实再来告诉你。”
顿了顿,他倾身,趴在桌上,“姐姐,之前是我不懂事,闯下这么多祸……我给你保证,这次出国,我会努力学习、工作,积累经验。以后,我一定有本事保护你,不让他们欺负你。”
阳一一愣了瞬,随后就笑了,伸手拍了拍他头:“小鬼,先好好学了再说,这不是一条好走的路,而且从我的角度来说,依旧不希望你去再争些什么……不过,我还记得当初决心从那里出来时,你对我说,无论我做什么决定都支持我,如今我也把这句话说给你听,只要你不再胡乱莽撞闯祸,我也会支持你的决定。”
阳拾叁快活地笑开:“姐,你比我贼多了好么?还加了个不许我闯祸的前提。”
“那是当然,我又不会闯祸,你自然不用对我加这个前提。” 阳一一瞪了瞪眼睛,心底却是真的为阳拾叁开心。可能还是血缘的奇妙作祟,当看到她这个原本总是懦弱无知的弟弟,在经历这样的挫折后,还能如此灿烂地笑在阳光下,是的确会有喜悦在体内鼓噪的。
“哦,对了,”阳拾叁从书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阳一一,“这里是五万块钱,和一张195万的欠条。我一时冲动卖肾后,那个借钱给我的人又乐又惊,说少算我尾期的利息,我没跟他客气,就先把这笔钱给你。借条上我写明了十年内把钱连本带利还清,姐,你一定要收着。”
“这钱……”阳一一想着是十三卖肾得来的就觉得别扭,可最后却没有拒绝,转而收进了自己包里,“行,我收下了,也会严格按照借条上的日期催你还钱。”
见她收下,阳拾叁本是有些轻松,可转眼神情就黯淡下去,唇边笑容有些反讽意味,声音也低沉了:“最开始爸爸知道是你给我钱去还的高利贷,气愤至极地摔了杯子……后来说要把钱给你,可我知道你不会再要那个家里的一分钱,就帮你拒绝了。他黯然沉默许久后,赶我出了房间……那一刻,看着他逐渐苍老的样子,我突然就有些不那么恨他了……”
阳一一不置可否地喝咖啡,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阳拾叁便识趣地终止了这个话题,又一度看向阳一一身边,一直安静无言自顾自喝着咖啡想着事情的纪离,迟疑了会儿才轻声开口问:“姐,你真的不打算介绍下?是你男朋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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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阳一一也看了纪离一眼,左手在桌下轻轻握住他的手,是示意,也是恳求……见纪离没有反对的意思,她再冲十三颔首,“你没猜错,是不是我的眼光还行?”
阳拾叁顿时喜笑颜开,仿佛确认了什么般如释重负,冲纪离乖巧地喊了声:“姐夫。”
对他这么直白自然的改口,阳一一有些错愕与难堪,手也不自觉紧了紧纪离的:“……别乱喊。”
“你都带他去看妈妈了,迟早的事嘛,”十三冲阳一一挤了挤眼睛,“姐,你的眼光真的不错,这下我也算放心了,之前居然瞒我那么紧……不过结婚的时候,无论在什么地方都要告诉我呀,我可是你唯一的弟弟。”
阳一一知道阳拾叁为何突然觉得安心,纪离的出类拔萃,和目前他们所展现在他面前的稳定关系,能够让他那颗不安的心得到慰藉。她此刻也想开了,就让十三认为她因祸得福,并没有什么大不了,他都要出国了,自己有何必要还去刻意解释,告诉他其实自己很悲壮呢?
何况,她又是真的悲壮了么?初夜或许还能勉强算是被逼上梁山,如今的情况,却一切都是自愿的。
相对比于阳一一的尴尬,纪离却相当自如地起身向阳拾叁伸出手去:“我叫纪离,你好。”
阳拾叁连忙起身和他握手:“你好,姐夫。以后你也叫我十三就好。”
“好,”和十三握完手,纪离又复坐下,微笑着问,“去哪所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