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似乎震撼了他, 他沉思了片刻之后, 还是用有些烦恼的口吻说道:“……我的视线离不开你倒是真的。”
这句回应完全不在她的预期之中,她发出愕然的“欸?!”的一声惊叹。
“一把视线转开的话,就不知道你又会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情来……”他感叹似的继续说道。
“不是突然就变成了女人,被总司怒气冲冲地揪到我面前来;就是又挑衅了鬼族的首领, 或者在面临着危险的出阵之前还在满不在乎地说笑, 扯些什么夏日祭之类奇怪的话题……更不要说突然变成了岛原当红的太夫什么的,不但可以随随便便地就应付掉那些调情的客人,而且还敢穿成那样就提着刀去砍不逞浪士……奇怪的是,这么强悍的女人,却也有那种哭得让我简直一点办法都没有的时刻……”
听着他历数自己做过的一件件胆大妄为的好事, 柳泉简直又是吃惊又是汗颜。
原来……自己给他添过那么多的麻烦吗……?
原来……那些事情, 所有的事情,他都记得啊……?
柳泉张了张嘴, 想说些什么, 又或是为自己所做过的那些令他头疼的事情辩解;但最后, 她却笑了出来。
“手下有这样任性妄为的队士, 真是给副长您添麻烦了啊。”她一本正经地说道, 假装就好像自己不是他话语里的那个听上去简直和冲田不相上下的捣蛋鬼一样。
土方恼火地发出嘁的一声, 好像对她的幽默很不能欣赏似的。
“……一直到了现在还是让我困扰得不得了!”他抱怨似的说道,拥抱着她的手臂却没有松开。
“每次冒出来的时候我都在想,啊, 这一次这个家伙究竟要给我出什么难题呢?她又做了什么呢?那些无穷无尽, 简直让人困扰的勇气和力量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他的唇角浮起一个淡淡的笑意, 就好像在回忆着他们所共同经历的过往一样。
“……不管事情到了何种糟糕的地步也不肯后退半步,永远看见光明的方向一直往那边走去……明明自己背后有着那么深重的黑暗和痛苦——”他低下头,目光温柔而认真地落在她的脸上。
“你究竟有没有害怕的东西呢?有没有什么事情能够击倒你呢?我倒是很想知道——”
柳泉脸上先前那个狡黠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她同样认真地回视着他依然和从前一样英俊的脸。那张脸即使经历了无数生离死别,无数战火硝烟,无数挫败失意,直到今天仍然走着一条通向绝望和死地的道路……但却仍然一如她记忆里那样英俊沉稳。
……仍然可以轻易就成为无数少女为之倾倒的梦里人,成为她们寄出那些热烈情书的对象呢。
柳泉抿起了唇,深深地望着他。
“我害怕有一天土方先生会不在这世上……会在我所不知道的时候就离开。”她说,带着无比认真的神情。
“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就能够击倒我。所以,请你不要做这样的事情好吗?”
她深吸了一口气。
“对我而言,如果土方先生死去的话,那么这整个世界的存在就会失去了意义……在我眼里,这个世界,就会崩溃掉的,一定会——”
然而,他不会知道这就是这世界的真相吧。他根本不会知道自己活着,对于这个世界,以及这个世界上的许多人来说,是多么的重要……
假如他离去的话,这个世界会崩溃,她的任务会失败,不论是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还是她,都会陷入永恒的痛苦——
“那是比死还让我痛苦的事情。而且,这种痛苦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永远不会。”
这种坦率的表白,好像一瞬间就击中了他的内心一样。他露出愕然的表情,好像即使已经听过了她伶牙俐齿的类似表白一百遍,也永远不会习惯似的。
过了片刻,他缓慢地笑了起来。
“你还真是个比江户的女人更加可怕的存在啊?”他戏谑似的说道。
“我一开始还以为你和斋藤一样,是个剑术很好,又沉默寡言的可靠队士呢。”他微笑着回忆道,“谁知道后来随着你的女子身份暴露出来,你就渐渐地变成了和总司一样虽然剑术很好,但和他一样多话的存在啊?”
不知道是他对她的形容,还是他在回忆里所提到的那些已经离去的同伴,让她一时间愣了片刻。
数秒钟的沉默之后,她突然勾起唇角,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意,仿佛像是打算转移话题一般,轻描淡写似的玩笑道:
“……所以说,副长您其实欣赏的是总司君吗。因为在我比较像是一君的那些时日里,可并没有看出您对我有多么看重呀?”
土方:“……”
刚想呵斥这个煞风景地随便乱说笑的家伙,他就因为目光随意地扫过什么不得了的地方而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惊慌,身躯也为之一僵。
他直到这个时候才发现,她长发上残留的水珠已经打湿了她肩头和后背的衣服。那件衬衫在沾了水之后突然显得无比轻薄,就像一层薄纱一样,潮湿的衣料紧贴在她肌肤上,隐隐勾勒出那些部位的柔润线条。
他的目光飞快地在那些地方滑过,突然感到一阵口干舌燥。为了掩饰自己突来的狼狈,他很快脱下自己的外套,有丝粗暴地唰地一下抖开,再披到她的肩上,语气硬梆梆地说道:“……穿上!”
她的表情一瞬间就变得有点错愕,好像不明白为什么在刚才关于自己去留的激烈争论结束之后,话题会突然跳到这种事情上来。她下意识地低下头,扫了一眼他依然短暂停留在自己肩上的手,目光闪了闪,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眉眼慢慢地弯起来,露出一个愈来愈灿烂的笑容。
她那种仿佛了解了什么的微笑,让他突然感到更加不自在了。他手下的动作不由自主加重了一些,怒气冲冲地把自己那件经过一整天风尘仆仆的赶路、还没来得及更换的外衣,往她的肩上更加用力地拉上来一点,恼火地说道:“……头发这么湿就到处乱跑,想生病吗……?!”
他的话音还没落,突然感到她的身体在他手掌下微微一缩,右肩好像不着痕迹似的躲开了他的手掌碰触。
他的手陡然一僵,仿佛想起了什么,脸上恼怒的表情更深刻了。
“你的肩膀又……!”他低吼道,脑海里一瞬间回想起在战场上的情景——她挺立在自己身边,面对涌上来的敌兵,利落地一手拎起沉重的步/枪,抬手就把木质枪托牢牢顶在自己的右肩附近,眯起眼睛略一瞄准,就砰地一声开了枪。
他一时间感到一股无名火腾地一声烧了起来,几乎要烧穿他的脑袋。他粗暴地一下攫住她的右臂,毫不留情地一手挥掉自己披在她右肩上的外套,唰地一下拉开她未系紧的衬衫领口。
即使是在盛怒之中,他当然也保留着应有的分寸。领口被向着右侧斜斜扯开了一点,刚好只露出她果然青紫一片的肩头部位。
这一次他看到的那里比上次她训练后的情形更糟糕好几倍。因为在仓促中多次发枪,来不及摆好更正确的姿势,也经常没有把枪托在肩头用力顶好就开了枪,所以后座力带来的猛烈撞击甚至比正常开枪时更严重些——总之,她的右肩处有很大的一片淤紫,有些地方甚至有点微微的发黑——说明那些地方是承受撞击最多也最猛烈的地方。
柳泉错愕了片刻,猛然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来不及脸红,就立即手忙脚乱地想要匆匆把领口掩回去。
“不……这个……休养几天就会好的……以前也不是没有受过比这个更重的伤,不是都没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