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凛然忙着比赛,结束最近的一场后,和迎念在她的公寓见面。一照面就发现她气色不好。
“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迎念和他窝在沙发上,眉目沉沉,“我爷爷生病了……但是我不想回去看他。”
喻凛然没说话,她这副模样,此刻需要的是倾听不是安慰。
“我爷爷从小就不喜欢我。”
迎念把心里积压的东西一一道出:“小的时候他给家里所有孩子买吃的,唯独会少我的那份。他抱过我们这一辈每个小孩,除了我。他会叫我堂兄堂弟表哥表弟们的小名,但从来只叫我大名。他很严肃很凶,可是有时候也会逗他们,不包括我。”
迎念脸贴着他的胸膛,窝在他怀里闭了闭眼,“我小的时候因为这个,曾经很不自信,总以为是因为我做的不够好,所以我爷爷才不喜欢我。可是后来我发现,哪怕我考满分,他也不会表扬我一句,而家里其他的小孩就算七十分八十分,他也会说,还行,继续努力。”
“等我慢慢懂事以后我才知道,原来在我爷爷眼里,我的错误不是我不够优秀,而是我的性别。”
从那时候开始,她释然了,自我认可了自己的优秀,同样也对迎照国产生了怨恨。
因为她提及的这些旧事,气氛低沉,两人都没说话。
被过往影响,迎念情绪低落,沉默许久,她忽然抬头问喻凛然:“……你为什么喜欢我?”
环境和身边的人对一个人的成长有着无法忽视的影响。比如迎念,即使现在的她这么优秀,心中仍然潜藏着一个小小的阴暗角落。家中最权威长辈在那儿种下根,童年时一次又一次的偏心打击,让这种不被认可不被喜爱的恐惧在她心里生根发芽。
喻凛然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他缓缓抚摸迎念的头发,没有回答反而道:“我没有跟你说过我家里的事,对不对?”
迎念看着他,点了一下头,“嗯。”
“我有一个堂哥,比我大五岁。”喻凛然说,“他和他的父母,比我和我的父母更早出国去到我爷爷身边。我爷爷对我们很好,但他是个控制欲很强的人,不容许任何人挑战他的权威。而我堂哥很聪明,做什么都非常出色,他最大的爱好就是玩游戏,也非常有天赋。”
“我爷爷对他寄予厚望,认为玩游戏是玩物丧志。我堂哥曾经想过在欧洲赛区打职业,我爷爷知道以后很生气,被关了他三个月禁闭。后来在他爸妈苦求之下,他妥协,答应不再玩游戏,一心攻读金融,以后接家里的班。”
迎念皱眉,“然后呢?”
喻凛然继续道:“我最开始接触游戏就是堂哥带我玩的,他玩的比我还要好,我知道他跟爷爷妥协以后很生气,问他为什么不争取,他说,‘等你以后大就懂了’。”
“那你打职业岂不是……”
他颔首,“我爷爷根本不认可我。sf的人和我接触那阵,我在外服排名第三,并不是最出名的,尤其我不像薄灿,我擅长的是辅助类英雄,他们邀请我回国见面的时候我有点意外。后来谈定,我决定加入sf打职业,我爷爷知道以后同样发了一通脾气,不过他没有把我关起来,他对我的期望不像对我堂哥那么高,他只是很生气地向我宣布,如果我要玩物丧志的话,就永远不要再进他的门。”
迎念听得心一紧,喻凛然看出她的担心,捏了捏她的手。
“这几年我休假飞国外,我爷爷一直没有见我,也不准我堂哥和我来往,我们只能私下见面。我知道我爸我妈希望我低头,但是我一想到我堂哥……”
他停了停,没继续说,转而道:“我们见面会交流技术,就在上次休假,我们solo了两把。以前我根本打不赢他,但是现在他完全不是我的对手。他用了全力,还是输了。打完以后他笑着夸我说我有长进,还说让我捧个冠军奖杯回去给他看看。”
“……他明明就很难过。”喻凛然沉默半晌,忽地道。
迎念第一次知道他原来也有来自家庭的阻力,第一次知道他因为追逐自己的梦想,做自己想做的事,得不到长辈的认可,甚至被拒之门外。
倚进他怀里,迎念轻轻抱住他。
喻凛然的手搭在迎念背上,他给她当靠垫,修长的腿在沙发上屈起一只。
“职业选手的黄金年龄不长,任何人长时间不碰游戏,技术都会慢慢不如从前。我知道他难过的不是solo输给我,而是我能够在赛场上找到一个又一个更高的点。”喻凛然的声音很冷静,冷静中又有点令人难过的无奈,“可能有一天我的水准也会随年龄增加而倒退,但我至少尝试过追求自己的极限。我堂哥,他还没有攀到过顶峰,就已经没有了追寻自己极限的机会。以后也不会有。”
迎念认识喻凛然这么久,第一次听他说如此多的话。
喻凛然垂眸,和她四目相接,“你问我为什么喜欢你,因为你很好。”
迎念愣愣看着他。
“赛场下有那么多人,狂热的,认真的,在台下、在网上,喜欢两个字她们都喊过很多次。但是真的面对面站在彼此面前,没有人敢——”
喻凛然用拇指轻摹迎念的眉毛,半垂眼睑,“你懂我的意思么?”他说,“只有你。”
“而且你不一样。即使是靠近,你也和别人不同。你在我面前总是不停强调粉丝身份,做的一切一开始也都是以这个身份为基础,但你骨子里没有放低自己,你很骄傲,还这么聪明,出色……你看,你有这么多优点。所以,不要再问这种白痴问题。”
迎念怔然看着他,许久点头,“好。”
她埋首在他胸膛中,闷闷问:“队长……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喻凛然想了想:“其实我现在已经能够理解我堂哥。他选择妥协,我选择坚持,在人生岔路口,我们选了两条不同的路,没有错对。不管是妥协还是坚持,只不过都是向前的一步,都没有错。”
“所以——”他的手在她脑后停住,“做你想做的。你有权利选择爱谁或恨谁,你也有权利选择原谅或不原谅。”
……
迎念没有回家,迎耀行夫妇和迎衡也没有强迫她。在迎照国的病情稳定以后,迎衡搭最快的一班飞机,来看迎念。
他们兄妹好久不见,为了哥哥,迎念原本买好票要去现场看sf的比赛,只能忍痛放弃。
迎衡下了飞机直接往迎念的公寓赶,参观完她的生活环境,两人从下午聊到晚上,吃了一顿妹妹亲手煮的饭,味道并不完美,但迎衡捧场的就差连盘子都舔干净。
得知迎念的兄长要来,喻凛然一结束比赛就特意赶来。刚好在饭点过去不到两个小时,兄妹俩在客厅里吃水果闲话家常。
两个男人一照面,颇有些针锋相对。
迎念居中,喻凛然和迎衡一左一右分列沙发两侧。清甜的水果没人再吃,纵使迎念想忽视,也忽视不了他们之间那种暗流涌动的气氛。
迎衡已经很有生意人的风范,笑得客气:“我妹妹没什么城府心机,一直被家里保护得很好,在这承蒙喻先生照顾,不过朋友之间互相照应也是应该的,我就不多言谢了。”
轻飘飘一句话,把喻凛然划到“朋友”的范围内。
迎念察觉他来者不善,对喻凛然使眼色,示意他忍着,别较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