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老夫人虽然说得平静,可拨弄佛珠的手却有些慌乱。
沈唯注意到就这一会功夫,谢老夫人便已拨乱了好几颗佛珠了,她看着这幅光景也未曾说话只是坐在了一侧。
屋中丫鬟上了茶和糕点,可此时谁也没有心情用这些,她们坐在椅子上谁也不曾说话,就连素来聒噪的王氏今日也难得默不作声。约莫是又花了一刻的功夫,那个背着药箱的大夫才打了帘子走了出来。
韦氏见他出来便忙迎了过去,口中是问道:“大夫,我夫君怎么样?”
谢老夫人虽然不曾说话却也一道起了身,走了过去。
那大夫闻言是先朝众人打了一道礼,而后才回道:“陆三爷现下已经没事了,只是老朽看他近来晕倒的次数是越发多了,这样下去,只怕…”他这话虽然未曾说全,可其中意思却很分明。
屋中几人耳听着这番话都变了脸色,到后头还是谢老夫人强撑着身子开了口:“以南,你去送一送大夫。”
以南忙应了一声“是”。
等到以南领着大夫往外走去,谢老夫人才与韦氏说道:“桑柔,你也别多想,这么多年每位大夫都这么说。当年老三刚出生的时候还有人说他活不过十六岁,可如今三十年过去了,他还好好活着。”
她这话刚落——
韦氏便已敛了面上的情绪柔声回了话:“母亲不必担心,我省得的。”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朝那锦缎布帘看去,口中是紧跟着一句:“他活着一日,我便高兴一日。就算真有那一日…”韦氏说到这却是稍稍停顿了一瞬,待又过了一会她才继续说道:“我也不会自寻短见,望儿和仙儿还小,他们还需要我。”
她这话刚落,里头便又有人打了帘子走了出来,却是说道“三爷醒了”。
众人闻言便也未再说什么,只是提了步子往里头走去,那刻着山水如意的拔步床上有个身穿青衣的男子,他的面容有些苍白,可一双眼睛却很是清澈,半点也未沾病态。此时他半靠在床头,眼看着众人进来便温温一笑:“母亲,两位嫂嫂,我现下不便起塌就不与你们客气了。”
他这话说得很是肆意,脸上也一直带着温润的笑。
谢老夫人闻言忙说道:“都是一家人,本就不需讲究这些…”她这话说完便又问道:“如今觉得身子如何?可还有哪里不爽利?”她生有两子,养育三子,长子自幼身体康健无需她操劳费心,次子也从来无需她费心,唯有这个幼子。
这个从出生之后就与药相伴的幼子,却是她的心头痛。
她这一生自问从来没有对不起谁,可唯独这个幼子,她却时常觉得亏欠于她…谢老夫人想到这眼眶也有些微红,只是恐人瞧见才强忍着。
陆步侯自然也瞧见了谢老夫人眼中的悲痛。
他的面上仍旧挂着笑,就连声音也很是温和:“母亲不必担心,李大夫替我施了针,我已好多了。”等这话一落,陆步侯看了一眼轩窗外头的天色,口中是又说道一句:“这会天色晚了,再过会入了夜就该凉了,您身子不好且让两位嫂嫂陪您先回去。”
“有桑柔在,儿子不会有事的。”
韦氏闻言便也跟着一道劝说了一句。
谢老夫人又岂会不知陆步侯是怕她担心,她也未再说道什么,只是又嘱托了几句才由沈唯和王氏扶着往外走去。等到帘子落下的时候,沈唯倒是回身看了一眼屋中,室内早在先前几人说话的时候就已点了烛火。
如今在那暖色烛火的映衬下——
韦氏也卸下了先前在她们面前的矜持和端庄,红着眼眶靠在陆步侯的怀里。
而陆步侯便半垂着眼看着她,他的手轻柔得覆在韦氏的头上,口中是温声说道:“别怕,我不是没事吗?”
沈唯看着里头这幅光景,突然有些明白为何当年韦氏为何会嫁给了陆步侯了。
原本以韦氏的家世就算择个大族做个宗妇也是可以的,可她却偏偏义无反顾选择嫁给了陆步侯。只是想到陆步侯在书中的结局,她的心下还是忍不住化开一抹怅然,这样一个惊才绝艳的人,真是可惜了。
…
等把谢老夫人送到了大乘斋已是酉时了。
外头的天色早已黑了,沈唯和王氏等服侍谢老夫人用完饭才提出告辞,前头丫鬟掌着灯,沈唯和王氏便慢慢走在这条小道上。两人这一路也未曾说话,等到了那夹道,王氏便止了步子与沈唯打了一礼,口中是一句:“大嫂慢行。”
这话一落,王氏便由暗香扶着往左侧那条小道往前走去。
沈唯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心下却有几分奇怪,今日的王氏实在安静,若是搁在以往,以她的性子只怕这一路都该说些似是而非的冷嘲热讽。可今儿个她不仅未曾说道半句,就连神色瞧着也有些不对劲。
墨棋就在她身侧自然也窥见了她的面色。
她什么也未曾说,只是取过前边小丫鬟手上的灯笼,而后便让人先走了…等到小丫鬟退下,墨棋才扶着沈唯一面朝陶然斋走去,一面是柔声与人说着话:“奴早些时候曾听陆家老仆提起过,咱们那位三爷的病原是因为老夫人怀他的时候被人下了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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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下毒?
沈唯闻言便皱了眉,这其实倒也算不得奇怪,这些大宅内院阴私不堪的事数不胜数,只是凭借谢老夫人的本事,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下毒却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还不等她说话便又听得墨棋压低了声音说道一句:“当年给老夫人下毒的人是老夫人身边的旧仆,后来被抓了个现行便说是受柳姨娘指使…”她说到这便又停了一瞬,紧跟着是又一句:“那会柳姨娘才生下二爷不久。”
墨棋这话虽然说得隐晦。
可沈唯却还是听懂了,这后宅内院的人素来讲究母凭子贵,倘若当年老夫人死了,以那位柳姨娘贵妾的身份又怀有陆二爷却也不是没有可能坐上那个位置。她记得书中曾提到一句那位柳姨娘的事,却是说她生下陆步鞅后便身子不好,没过两年就撒手人寰了。
倒是未曾想到这其中还有这么多隐晦之事。
沈唯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突然觉得心下有些发闷,她头一回这样深刻得厌恶这个时代,这股子厌恶的情绪甚至令她胸口发闷就差喘不过气来…她抽回了放在墨棋胳膊上的手,容色平淡,口中是淡淡一句:“你先回去,我想一个人走走。”
她知道这并不符合原身的性子,可此时她却顾不得什么了。
她只知道倘若就这样回到陶然斋,面对着这些人,她终将会绷不住心中的情绪。
墨棋耳听着这话果然一怔,她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可是看着沈唯的面容却还是住了嘴…她轻轻应了一声,而后是把手上的灯笼交给了沈唯,口中是斟酌问了一句:“不若奴就在这等您?”
沈唯闻言却只是摇了摇头,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提步往那小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