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陆起淮脸上的这抹神情刺激到了柳长席,柳长席收敛了原先面上的讥讽,而后是皱着眉说了话:“你笑什么?”
“我笑什么?”
陆起淮重新朝柳长席看去,眼看着他面上的神色却是嗤笑一声:“我笑柳大人在位二十多年,竟然还能够如此天真,实在是令陆某刮目相看。”
他这话说完也不等柳长席开口,便又说道:“倘若我不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今日又岂会坐在这与你说这些?这些年,你的确把他们保护的很好,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身份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存在,除了一个人。”
柳长席在听到“一个人”的时候,脸上的神色一凝。
还不等他开口说话,便又听得陆起淮继续说道:“荣国公府的陆二爷,户部侍郎陆步鞅,你和他同出一门,关系一直都很好。虽然这些年你们一个远在淮安,一个身处汴梁,可私下却还是有书信来往。这一回你自知没命,所以在陆步鞅找上你的时候你未曾拒绝,左右于你而言,一个必死的戴罪之身能够拉太子和朝中大臣赴死本就是一桩不亏的买卖。”
“不过…”
陆起淮停了先前的话语,眼看着柳长席越发惨白的面容才又慢悠悠地说道:“柳大人确定你的夫人和儿女如今真得被安顿好了吗?”
柳长席也不知怎得,明明先前早就安定了的心神却在陆起淮这一番话后又有些迟疑了,尤其是看着陆起淮如此淡定自若的模样,他一时竟也有些不敢确定。只是这抹迟疑刚起也没过多久便又被他压下去了,陆步鞅和他同出一门又是几十年的好友,何况他如此帮他…他既然应允了他,便一定会护好他的妻儿。
这一切不过都是眼前这个年轻人的激将法罢了。
柳长席想到这便又定了定心神,等再朝陆起淮看过去的时候便冷嗤一声:“陆大人无需激我,我…”
他这话还未说全——
陆起淮却从袖中取出一支发钗,他正坐在天窗底下,那束光明晃晃得打在他的身上使得他的一举一动都被柳长席看得真真切切。
柳长席眼看着陆起淮手中的那支发钗,先前还未曾吐出的话语便是一顿。他脸上原先带有的冷嗤讥讽尽数褪去,身子止不住向前倾了几分,一双眼睛也睁得很大,像是要把他手中的发钗仔仔细细看个清楚:“你…”
“难道柳大人如今还以为本官是在与你说笑吗?”
陆起淮的声音很淡,在这四寂无声的一处越显凛冽:“朝中多年,柳大人应该知道这世间从来没有可以真正相信的人,陆步鞅与你是旧友,可陆起宣却不是…”他这话说完便把手中的发钗扔到柳长席的跟前,口中是紧跟着一句:“本官寻到你夫人和儿女的时候,他们被关在一间宅院里,出行皆有人看着。”
“难道这就是柳大人替他们安排的后路?”
陆起淮眼看着柳长席的眼睛一直追随着那支发钗,声音也带了些嘲讽:“那么柳大人以为,等到你没了利用价值,他们又会有什么下场?”
柳长席一瞬不瞬地看着那支发钗,早在陆起淮扔过来的时候,他便伸手接了过来。他紧紧握着手中的发钗,一双眼睛睁得很大像是要仔仔细细把发钗辨认一回…发钗的材质其实并不算多好,不过它的主人应该把它保护得很好,因此即便经了一段漫长的年岁也依旧很是通亮。
柳长席便这样半低着头握着发钗,指腹一寸寸抚过发钗的纹路。
没错,这的确是覃娘的发钗。
这支发钗是他早年还未发迹的时候亲手给覃娘雕刻的,这些年她一直保存得很好。、,即便现在他有钱了,可以给她买得起这世间最好的珍宝,可她最喜欢的还是这支发钗。
倘若先前他还以为陆起淮说得不过都是激将的话。
可如今他却不得不相信,陆起淮的确知晓了覃娘的所在,甚至有可能现在覃娘就在他的手中。他想到这,身子也止不住有些发冷,就连握着发簪的手也止不住有些打起颤来,他把那支发钗紧紧握于手中,而后是抬了眼朝人看去:“陆大人想知道什么?”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面上的神色未有丝毫的变化,闻言也只是淡淡说道:“柳大人应该知道才是。”
柳长席什么话也不曾说,他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陆起淮,早就听说这位陆大人是个有手段的,若不然也不会在短短时间内做上这个位置还深受赵盱信任。
可如今看来,这个年轻人又岂止是有手段?光他这一份气定神闲的态度就已经比过这世间的许多人了。
他想到这便又垂下眼,而后是把手中的发钗小心翼翼得藏入怀中。柳长席做这些事的时候一直未曾说话,却是又过了一会,他才起身坐到陆起淮的跟前,桌子上早在他进来的那日就备下了笔墨纸砚,只不过他从来也不曾动过,如今那纸张上头都已蒙了一层薄薄的灰尘了。
等到磨好砚,柳长席伸手抚过纸张上头的灰尘,而后是写下两张纸…一张是这些年与他交涉的那些官员,而另一张却是此次太子遇害的真正缘故。等写完后,他便放下手中的毛笔置于一侧的砚台上,而后他是抬眼朝陆起淮看去。
日头照射下,他的面容有些苍白,眼中的神色也有些复杂,他不知这样看了陆起淮有多久才出声说道:“怪不得陆步鞅和陆起宣会如此忌惮你,你的确很厉害。”
如此年岁已有这般心性和手段,只怕无需几年,这个年轻人便能登上这汴梁权力的顶端。
陆起淮闻言也未曾说话,他只是取过那两张纸翻看了一遍,其实这上头的东西他早些日子就已经调查出来了,如今也不过是向柳长席要个证据罢了。不过,他想着陆步鞅和陆起宣两父子竟然为了杀他而做出这种蠢事就忍不住皱眉,陆家有这样的人存在终将是个祸害。
冬日天寒,纸张上头的墨水也早就干了。
他把那两张纸一折放于袖中,而后也未曾理会柳长席的那番话只是起身往外走去。
陆起淮还未走出几步,便听到身后的柳长席出声说道:“陆大人,我不求您别的,只求您让他们远离这个是非之地。这么多年,我把他们放在外头就是怕有朝一日会害了他们,他们不知道我做得这些事,对您也没有丝毫不利之处,请您让他们离开。”
男人的声音带着乞求,甚至还朝他跪了下来,没一会功夫,身后便传来一个又一个的磕头声。
陆起淮倒是未曾想到这个男人竟然会给他下跪,他并不是第一次接触柳长席也知晓他是个什么性子。这个男人最是骄傲不过,纵然身为阶下囚也从来不曾弯下过膝盖,可如今却为了自己的女人和子女向人下跪…倒也实在是稀奇。
他也不知怎得,竟突然想起了沈唯。
若是有朝一日,沈唯出事了,那他会如何?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不会让她出事,他不是柳长席只会把人放于外头护着,他会把她放在自己的身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她。
陆起淮想到这也就不再理会身后的磕头声,他什么话也不曾说,只是提步往外走去。
许昌仍旧侯在外头,眼瞧着他出来也未曾说什么,只是目中的神色却还是多了几分郑重,先前门开的时候,他看见柳长席跪在地上,虽然不知道他究竟交待了什么,可他心中明白陆起淮已经拿到他想要的东西了。
这大半个月,无论他怎么问柳长席都不曾见他开口,可如今这个年轻人一来竟能让他失色到这种地步。
这位陆大人…
还真是不容小觑啊。
他想到这便朝人迎了过去,口中是温声一句:“看来陆大人已经让他开口了?”
陆起淮闻言倒是也未曾有什么避讳:“柳长席的确开口了,只是这件事牵涉太多,恕下官暂且不能把其中的东西交予许大人。”
许昌耳听着这话,神色倒是也没有变化。
柳长席的事本来就是由陆起淮和太子一应查办,何况于他而言,只要能查出来那就足够了…至于是谁查出来的,这并没什么打紧的。因此他也只是朝陆起淮点了点头,口中是如常一句:“陆大人不必在意本官,只是柳长席身后势力不小,陆大人…还是要小心为上啊。”